他在看她。
看见的却不是她。
他看见的,是皇城之外,万里之外,那些风霜雪雨中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被沉重的赋税和艰难的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百姓。
是满腔抱负,忠君爱国,却因直言不讳,被摄政王斩于马下,诛其九族的臣民。
他拖着虚软的躯体,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却偏生没有倒下。
执着的、坚定的、在雪地中一点点躬下.身去。
直至额头贴地。
“微臣恳请陛下三思!”
还真是个固执又忠心的臣子。
陆槿梨忍不住感叹。
若换作是她,碰上这样的君王,早就想着篡权夺位了。
9577:【事实上,按照世界剧情,沈钧确实篡位成功了。】
陆槿梨垂眸。
9577:【他想杀的是摄政王,但因不曾知晓摄政王给女帝下毒的事,导致最后没能替毒发垂死的女帝寻到解药。女帝死后,沈钧花费五年时间治理好朝政,将身后事嘱托给幼弟,而后一杯毒酒赐死了自己,以全君臣之谊。随后,由沈钧的幼弟沈舒,开启了元启最鼎盛繁荣的权臣时代。】
世界剧情的男主正是沈钧的幼弟沈舒。
陆槿梨眉心一跳:“等等,沈钧喜欢原主?”
9577:【……怎么可能?只是君臣之情罢了,毕竟这个年代的人都很重情义,从小被教育着仁义礼智孝,忠孝悌节恕①长大。】
自然和它家这倒霉宿主不一样。
陆槿梨转动眼珠,视线落在沈钧身上,嗓音轻且慢:“闻舟,是在以命相逼?”
闻舟是沈钧的字。
字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称呼的。女帝用着这样亲近的称呼,话里的含义却仿佛是威胁,似远若近,着实叫人琢磨不透。
心思转过几圈,沈钧不卑不亢的作揖:“微臣不敢。”
陆槿梨:“既不敢,便回去。不必在这儿跪着。”
沈钧摇头:“微臣触怒圣上,理应有所惩罚,才能服众。请陛下准许微臣继续跪着。”
陆槿梨看了一眼自家忠臣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烧得一片绯红的脸颊,心说这不是威胁什么是威胁。
沈钧如今可是清流文臣之间的中流砥柱,连摄政王都不敢轻易动他。若真叫他今日死在这儿,明日她就可以给朝中半数顶用的大臣吃席。
陆槿梨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其罩在沈钧身上,这披风是由上好的银狐毛制成,极为柔软保暖,连原主也只有这么一件。
沈钧微惊,下意识想往后退,却忘了自己如今体力不济,腿上一麻,身子无法控制的向旁边歪倒。
旁边的仆从惊呼:“大人!”
眼看要扑进雪地里,千钧一发之际,陆槿梨伸手将他一把揽住。
少女手臂的柔软触感稍碰即离,唯有甜淡的清香似乎还余留不散。缓过神来的沈钧慌忙要磕头请罪,却被对方拦住了动作。
陆槿梨将人扶正,弯下腰,不紧不慢的替他系上披风的带子。
沈钧不解其用意,又不能退开。
青年垂着眸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里放,纤长睫毛如蝶翼般不停的颤动着。
纵然知道面前人是九五至尊的陛下,绝不该动什么心思,但沈钧从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与一个女子离得如此近过。
耳廓不知不觉中沾染上了粉色。
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煎熬,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微臣、微臣可以自己——唔。”
陆槿梨抬手按住了他的唇。
那瓷白的手指精致如艺术品般,点在他唇间的力道却不小。
指腹缓缓碾动,于是勉强愈合了一点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白瓷沾上血珠,就不再是纯粹的白。
混着血色,让被碾着的人痛得眉心微蹙,潮红的面色苍白了些许。
陆槿梨抽过宫人的伞,俯身在他耳边,伞檐遮住两人的一举一动。
少女低头附在他耳边,呢喃宛如情人温语,耳鬓厮磨,可寒意却沁入字字句句:“沈卿,朕最讨厌威胁。”
下一秒,她翘起唇角,充分展示了帝王的喜怒不定:“不过看在闻舟是朕的爱卿的份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女帝起身,招了招手。
将伞放进走来的宫人手中:“过来,替他撑着伞。”
女帝越过沈钧,再度往前走去。
风雪中远远的传来一句话。
“沈卿既然喜欢跪着,就先跪着吧。等朕出来,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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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到——”
于小太监忙不迭的高呼中,女帝一袭黄袍逆光而来。
不同于平日里简朴的男装打扮,豆蔻年华的少女眉心一抹火红的花钿,乌发高高束起,盘成华贵的凌云髻,走动间精美的凤钗在发间轻轻晃动,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