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别逮着一只羊拼命薅呀,再等等,再等等……”
准备敲门的手停顿空中,关无艳红了眼睛,她不许自己哭,转身跑了出去,再也不坐那趟电车。
她若不想被人找到,便谁也不能找到她,难过的她此时还不懂得报复二字。
游魂般的关无艳再见自己,是在一间明亮屋里,饭桌上,退休的男女杀手接了最后的任务,伪装成关无艳的父母。
饭是外面买的,男人一早喝了大酒,女人满脸冷漠,匆匆吃完出门赴了麻将局。
私下里,三人从不说话,十六岁的关无艳经验丰富心如石头,还聪明地收敛了身手,但即便如此,她仍是组织里年轻一批中最厉害的那个。
男人却一直小瞧了她,终于有一日,男人摸上她床,被她用枕头底下的匕首夺了性命。
伪装的家散了,她被带回小院受罚,挨打是最容易扛过的,可怕的是非人的折磨。
她先被关在黑屋不见天日,饿上几日后又被拖出来扒去衣服,在下一批孩子面前,被刀割,被鞭打,被孩子们轮流练手。
伤口反复结疤直至腐烂,割去后偏偏总能挺过来,她活着,继续做一个又一个任务。
数年画面不停切换,关无艳飘飘荡荡麻木旁观,看着自己变换身份,变换住所,甚至变了习惯。
她再也不会将双手洗到破皮。
游魂不懂,为什么要拉她回到前世过往?
她不会有什么感慨的,都习惯了,都过去了,哪怕身在苦难中的,是她自己。
游魂呆住,她刚刚说,都过去了?
天旋地转,时空变幻,游魂出现在一间破败小院。
这是关家,关无艳的院子。
第27章 她亦是她
一夜过去, 关无艳还是没有醒。
崔银莲不曾合眼过,她心里很慌,关无艳不是第一回 晕倒, 可她以为, 那是艳艳受了太久的折磨,一朝爆发才会虚弱倒下。
后面明明都好了的, 艳艳会跑了,还会生气, 会嘴硬会真笑, 一身功夫更是厉害极了。
为什么, 怎么会, 突然又倒下了?
崔柏山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 对着憔悴的女儿叹了口气,声音沉沉道:“也不知你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他又看看另一头同样守着的展和风, 摇头无奈:“孽缘, 孽缘啊!”
崔银莲明白爹的一片苦心担忧,她是被宠着长大的, 她所会的, 任何善待别人的方式, 都是从她的爹娘哥哥嫂嫂们身上学来, 她也想这般宠着儿子和艳艳。
怎么会是孽缘呢?她看向崔柏山,认真说道:“爹, 我确实欠了艳艳的。”
“但我对她好, 不是因为我欠她,而是她值得。”
“你们不似我, 我能看到她的心,那里啊, 明明就是火热的,热得烫人烫己,才只好用冰包起来。”
.
崔银莲自幼便藏了根反骨,大抵是遗传自她的父亲。
崔柏山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君子,私底下却会躲在书房,将他看不惯的人或事痛骂个不休,崔银莲表面上是个最多活泼了些的女子,内心里却不屑于世上所有关于女子的不平规矩。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超脱出平常人性,到了少女年纪,同样会憧憬未来夫君是何模样。
村里却不知何时,起了许多关于她的谣言,或者也不能说是假的。
——重男轻女的家庭实在可恶。
——女子为何只能凭爹娘一言,便要嫁给素未谋面不知内里善恶的男人。
——女子怎会是泼出去的水,娘家当然是永远的家。
……
这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崔银莲只和堂姐崔月娥说过。
纵使有个进了衙门当差的爹,因为这些,求娶的人家纷纷撤回媒人,她竟是突然间成了嫁不出去的姑娘。
有天,她再次受了村里长舌妇的恶意嘲讽,一气之下她跑出村去,最后到了海边,看了人生第一次大海,结识了善良朴实的展秋三。
她要嫁给渔民,爹爹勃然大怒,她生出倔性非嫁不可,她也赢了。
爹爹气得说是再也不管她,其实也不过只撑了几天,等秋三走后,爹爹连带全家要接了她母子回去,她不愿,便又分了规矩里不该给女儿的田地,后来阿和转了学堂,娘家更是悉心照顾了数年。
很多坎,崔银莲都在家人的帮助下跨过去了,唯独有一桩,谁也帮不了她,她更帮不了那人,于是便在心里落下了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