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特宁要加糖吗,小姐?”侍应生问。
“不用了。”司徒爽快地合上水单,跟季夏会心一笑,说,“原是大家都迁就了,威廉说,你爱喝甜的摩卡。”
“他倒没有跟我说,你喜欢不加糖的曼特宁。”
爱喝曼特宁的是何威廉。但季夏不喜欢那股苦涩,所以偏爱摩卡。司徒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给曼特宁加糖十分不解。他说,“摩卡喝多了,也就不习惯那股苦了。”她见过他喝摩卡的时候,一般在晚上,夜阑人静时。有时候会在某个下雨的午后,他说,“小小在干嘛呢?”
后来,他的曼特宁都是加了三颗糖的。再后来,她也喝加了三颗糖的曼特宁,只要跟何威廉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都凭味道来想念一个人,如果说,加了糖的曼特宁是威廉思念你的味道,那我不愿他一个人孤独思念你。”
“是吗?我倒不喜欢迁就他吃蔓越莓慕斯。”
即使我们再怎么掩饰,记忆和味道是不会骗人的。记忆负责想念,味道负责回味,过往种种,到最后就是百般滋味。
餐点上后,季夏说,“还是直奔主题吧,你们怎么来北平了?”
“元家的老头子要过寿,就这周六。”司徒尝了一口曼特宁,一时受不了那个苦,又吃了一口慕斯。
“元家?他一个北平的军中人物,你们何家和司徒家这么山高水远也要来巴结?”季夏添了添她嘴角的奶泡。这一动作在司徒看来跟她刚刚说得话一样天真。
“你真是美好。”不知怎的,从司徒嘴里说出这样赞美她的话竟让她觉得讽刺。“这时代如果是森林的话,那么我们都是森林里的动物。弱肉强食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就不跟你温故知新了。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是规则。”
“你想淘汰元家?”这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不是我想,或者任何一个人想就可以的事。淘汰并不森林的最终目的,稳定才是。而所有的稳定里,强强联合的对抗才是牢固的。”
“所以何家和司徒结盟了,才有资格参与ʝʂɠ对抗?”季夏放下手中的餐具,语气中略带愤懑。
“不必觉得不公平。我和何威廉的婚姻本就建立在利益上,所以我们的婚姻会坚固无比。”司徒笑了笑。
“可你不爱他!”
“谁说我不爱他?!”司徒敛去了她的笑。“或者你告诉我,什么才算爱?”司徒低头看着她的戒指。
“十岁那年见他,他在书房跟我父亲侃侃而谈,讨论英法之事我就喜欢上他了!作为一个接受西式教育,追求民主自由的人,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抗拒那指腹为婚的约定,可那一刻,我庆幸那个人是威廉。至少,他吸引了我。”
季夏承认司徒说得对,威廉是个带着自身磁场的人。可她也回答不了司徒的问题,“什么才算爱?”
“喜欢一个人,总该有个切入点吧。”季夏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她的戒指上。她很想把心底哪个疑问说出来,可万一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呢?
“那你的切入点是什么?威廉的救命之恩还是那缥缈安全感?”季夏发现,自己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咽下甜丝丝的摩卡,好抵挡待会从司徒嘴里吐出如曼特宁般苦涩的字句。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周季夏。”司徒瑛哭笑不得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人。她是嫉妒她,嫉妒她被人悉心保护。
“你父亲周伯邑,以一己之身久居海外经商,却又与各方政党千丝万缕,你以为他简单?你哥哥周云卿,前两年才从英国读完经济学,这么快就身居财政厅要职,却在北平受枪伤,你以为他简单?还有李先生,以他的身份,一到平镇立即甩开所有眼线住下何园,你又以为何园和李先生有多简单?周季夏,你自己一直就在这张网里,你以为你能逃脱的了?”
季夏的大脑向被人开了一枪,顿时脑浆四溅。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那些人对她而言是家人,是长辈,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社会地位会强加给她一个社会身份。“你以为你能比我幸运多少?还不明白嘛,我们所有的切入点,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如果他们不允许,我们连人都不会见到!”
“那你喜欢他什么?样貌?学识?家庭背景?以及那些错中复杂的利益?”每一个反问,她的心底就涌上一尺位的水,她害怕自己溺死在这她的回答里。然而周季夏却忘了,她和何威廉早已分过手,道过别,各不相欠。
“难道我喜欢他仅是因为他记得我爱吃蔓越莓慕斯?”
季夏终于深刻地认识到司徒瑛的厉害。“你不是说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