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枪啊,真是应了“造化”两字——堪堪打中了秦少庄的右肩。秦少庄倒下那一刻,山坡下的人把周螽斯和秦少庄围起来保护,愕然发现山坡上石化般举着枪的周季夏,就连周洋都惊恐地看向她。
这一幕像一个升格的电影镜头,又像一个静止的画面。更荒唐的是,秦少庄倒下时,他的双眸露着笑意,映着周季夏。
“我把命给你吧。”周季夏想起他曾说过这话。
第140章 此生一诺许,白头到人间(37)
【爱囡小小:
展信佳。
别来良久,甚以为怀。为父作此书信已是勉力而为。余念幼女极甚,恐大限将至已。云卿已多番遣信与囡囡,犹未见归,是属难事?
为父常有顾虑,见弃于你。为父母者,必有远虑近忧,然为父唯愿爱囡能常念父女情分。病卧床榻多有回顾,想起囡囡的降生境况。囡囡出生于夏末,你母亲作动时已是午夜,至你产下已是翌日傍晚。为父在门外心急如焚,全然枉顾天边的霞彩。你母亲的生产十分凶险,一则她体弱,二来你早产。你的祖父一向不信神佛却也为你的降生去祈福。稳婆兴彩地把你抱出时,是我们一家最开心幸福的——囡囡,感谢你选择了我们家,选择了我们这一对父母。
你的祖父十分怜惜你,亲取闺名季夏,乳名小小。我们为你取名季夏,不单是因为你出生于季夏的最后一天,《礼记·月令》云:季夏之月,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腐草为萤。我们希望你是搏击长空的鹰,或是能在夜空与光起舞的萤火虫。勇气和抚慰,是这个时代所匮乏的。所幸,你被养育得很好,也不负我们所望。
只是,这功劳不是为父的,也不你母亲的。我不得已在你婴啼时远走他乡以至你幼失双亲,是你小姨和姨父把你教育好的。我们远隔千里,只能郑重拜托你姨父小姨好好管教,我也只能在物质财物上对你亏补。每每忆想起在奉天时你喊我那一声父亲,为父,既亏欠又欣慰。
后来,我们虽是聚少离多,可父女亲情不似从前疏远。囡囡,我甚爱怜你,恐你不知其深浅,只好多多说与你听,做与你看。倘若为父到了碧落黄泉,你念起考妣时都是圆满不是遗憾或怨恨。便是有这么一日,你也不必过多伤怀。人固一死,余穷达兼顾,足以。
囡囡,叨叨絮絮这么些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儿。旁的,都是别的,为父只有你……】
周季夏收到这封信时,周伯邑已殁。追悼会上,各届的人都出席了。何齐修携众家眷吊唁,木颜堂代表政府悼念周伯邑,于会上细数他的功绩。周季夏的干妈,Charles夫人和她的夫婿从香港赶来,李太太也从上海去了平镇。除开这些,还有好些文艺界的人物。
即便是这样,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有着血缘至亲关系,他生前最爱惜挂念的女儿,缺席了。
秦少庄中枪后,周洋就近把秦少庄安顿在郊区别墅进行救治,再下令从城中调配人手把郊区别墅围护起来,封锁消息不得外露。此外还宣布城中进入戒严状态,整个奉天,人心惶惶。
然而第二天,尚晴带着人到周公馆把周季夏抓了起来。周洋荷枪连夜带Dr.Simon,秦少庄又未按计划与她汇合,她自然是知道大事不妙。然则按她说的,这是秦镐以周季夏刺杀秦少庄的罪名把她囚起来。周洋还欲替她辩解也被尚晴拦下,“周副官,这是大元帅下的令,督军若是醒得过来一切好说,若是醒不过来……”尚晴掏出她的枪架在周季夏的下颚,狠恨地说,“我要她的命!”
季夏开的那一枪在右肩,是贯穿伤。可秦少庄左肩的枪伤十分凶险,子弹在他的体内压住他的动脉并且离心脏很近,Dr.Simon当时也没有把握。也很明确,于贤当时是想要他的命。周季夏被带走时,手术还在进行中。她,心心念念的也惟有他的性命而已。
秦镐和尚晴其实并不在乎周季夏的那一枪是不是想要秦少庄的命,他们不过是需要一个名头来解除她和秦少庄的婚约。周季夏被关押在东郊监狱的第三天,尚晴带了这封信给她,还告诉她,周伯邑已经病逝。
又过了两天,秦少庄来了。他当时坐在轮椅上,手上还挂着点滴,身上只披了一件军装外套。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冒着密密的汗珠。Dr.Simon无奈地看着他,又看着牢房里同样憔悴得如同枯槁的周季夏,岂是心酸和心疼能形容。
他们是来劫狱的。狱警惶恐万分地被周洋的枪押了过来开锁,秦少庄痛的连话都无法说清,咬着唇硬撑着。费尽全力也只能虚弱地说出一个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