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事情肯定还没雨结束。如果周悦没有猜错的话,他精神世界的问题并没有被解决,整个事件的重演并不代表问题的终结……亦或是,问题本身甚至还没有出现。难道问题的本身,不就是程淼的死吗?如果程淼注定要死去,那重演他死亡的过程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呢?
被困在这个时间点的周悦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思考起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范子墨的引导,想要走下去只能拼命回忆是否有遗漏的细节。如果时间线还要继续,那接下来迎接程淼的应该是漫长地等待尸体被发现。发现尸体的正是第二天早上想要拿回自己数学作业的小周悦,他敲门以后无人应答,只能找物业的人帮忙联系。物业没有权利私自开门,又联系不上程淼,正着急的档口,又从小周悦口中得知了程淼的心脏病史,立即就报了警。
对了,是警察让物业打开了门,进入到那个还打着冷气的房间的。他刚想一起进来,却被同行的警察拦在了门外,年少的周悦只记得警察说了句“尸体”,随即脑中便一片空白。在强烈的耳鸣中,他被物业的保安拖离了现场,连程淼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事后小区通报的时候,有勘察现场的警察跟他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只知道当时程淼爱人的遗照被打落在了地上,相框的玻璃碎了一地,程淼是抱着里面那张黑白照去世的。
警察之所以找来周悦问询,一来是因为周悦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程淼的人;二来也是因为遗照被打落,他们怀疑程淼是否在死前与人发生冲突。但最后现查调查后的证据表明遗照掉落是程淼个人所为,现场并未发现任何肢体冲突的痕迹,也是因此周悦被无罪释放了。
周悦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他仿佛知道这个世界想要自己做什么了,它想要自己将整件事快进到发现尸体的现场,所以它需要现场跟当时被勘察的样子是一致的。但潜意识中的小周悦无法完全控制非自己意识的范子墨,所以这一步只能由周悦代为操作。他轻柔地将那具“尸体”放下,转身拿起那张遗照,正如范子墨所说,遗照中那张五官立体的脸显得非常帅气周正。周悦轻声说了句“抱歉”,便用力砸碎了相框,然后他从碎屑中抽出那张照片,将它放在了“程淼”的胸口。
“程淼”的手指才堪堪搭上照片,整个世界就开始加速运转起来。周悦看着窗外的太阳在一瞬间西下,月亮升起,又迅速划过天空,头顶的时钟也不停向前转动,终于,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早上7点36分27秒。门口传来敲门声,周悦听到门外小周悦的声音。几分钟后,7点42分19秒,得不到回应的小周悦不再停留在门口。随着时间推后到7点55分33秒,门口传来了物业保安的声音,两人在交谈间得知程淼生病的特殊情况。
周悦深吸一口气,听见保安拿出手机报警的声音。
8点09分57秒。
门被打开,周悦看着警察来到自己面前,他查看了一眼屋内的状况,随即重新回到门口,拦住那个想要进来的小孩,他的听觉突然模糊,只在恍惚间辨析到一句“尸体”,随即便是天旋地转一般的耳鸣。
周悦知道,他答对了。
因为现在的他,终于又站到了那个历史的交汇点。
这一次,不再是小周悦,而是他,彻彻底底已经长大了,成年了的周悦,坐在了审讯室内。他的双手没有被铐住,也不可能被铐住,而他的对面,一个神色凝重又故意挤出微笑的男人正在跟自己说话。他先是简单描绘了一下案发现场的样子,碎掉的相框,胸口的遗照,随即又安慰了周悦,说他死亡的过程不过几十秒,很短暂,没有受多大的痛苦。然后他才进入正题,推测了死亡时间,并询问了周悦最后见到程淼的时间和是否跟他起了冲突。
周悦汗津津的手掌贴在冰冷的铁质椅子扶手上,他终于明白范子墨那句话的意思:事实无法改变,但一个人对事实的态度,可以被改变。
程淼的死,无法改变,但这一次的他,至少可以不再懦弱。
可他的咽喉却像是被铁丝缠绕住了一般,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14岁的自己身上,那种年少的脆弱,那种害怕被发现的恐惧,又一次,紧紧地栓住他的心脏和喉咙。原来他所有的懦弱又再一次回到原点,他又想要再一次成为懦夫。
周悦的张开嘴,那张充满谎言的嘴马上就要射出飞向自己的箭。他内心深处早就知道这支箭会在几年之后依旧千百万次地穿过自己的心房,让血肉从体内开出愧疚的孔洞,这些孔洞日复一日地腐烂着,直到将自己的精神吞噬殆尽,成为一具溃烂的行尸走肉,他将会拖着如此不体面的半生来到范子墨的面前,然后在他锲而不舍的拯救下再次说出那句让他潦倒半生的谎言:“我不知道,我五点左右的时候就离开了,那个时候程淼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