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由于齐阳揭开他尘封已久的伤疤,齐月开始时不时回忆起童年的事情。他的童年是单调的,但相比大多数人,他的童年是特殊的。齐月甚至因为上次的精神链接做了噩梦,噩梦中的自己再次变回了婴儿的模样,躺在一个木制的摇篮里。他大声哭泣号叫着,四下张望找寻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在栅栏的缝隙间他看到一个女人漠视的背影,她呆呆坐着,对身边的一切似乎充耳不闻。那个背影从未回头,但齐月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醒来以后的齐月总要花一点时间缓慢移动自己的身体,从四肢到躯干,齐月都如同与环境同步了一般,寸步难行,噩梦照进现实,于是现实中的他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重复着无能为力地一遍又一遍。
至少现在的他还没有哭。他想到齐阳的眼泪,那代替自己滑落的泪水,点点滴滴,都是齐月的噩梦。
可能真就如同齐阳所说的那样,自己在婴儿时期被漠视的经历使得自己的精神形态退回婴幼儿时期。这种创伤是隐蔽的,不自知的,可齐阳却将这份秘密从自己的潜意识中挖掘了出来,一步步向齐月解释着齐月。他真的有在努力想让自己变好,齐月难耐地想着,难耐地想见齐阳。
可他最近都没有发消息说要见自己。齐月的手指拂过手机冰冷的外壳,没有声音,没有振动,也没有齐阳。他不知道不值班的齐阳会到哪里去,是跟小灯泡又去打羽毛球了吗?还是在找陆延玩依旧危险的侦探游戏?想到陆延,齐月的下巴不由得紧了紧,他咬着后槽牙,对自己的态度感到莫名。原先的自己并不会对陆延有这么负面的看法,甚至希望像陆延这样性格善良温和的人能跟齐阳长久地在一起。然而这才过了一个季节,他就开始不喜欢陆延跟齐阳如此亲近。
齐月想,自己也不是觉得陆延变成了一个坏人。或许是自己变成了一个坏人。
手指再次有意无意地摸着手机的金属外壳,他不习惯用手机壳,一直都是裸机的状态,背后的金属表面已经有了划痕,但他并不在意,还是经常跟钥匙放在一个口袋里。齐月的手指熟稔地拂过手机背后条纹状的划痕,根根分明,让他不由联想到齐阳小臂内侧的血管来。手指摩挲的动作轻巧了许多,他想着,不知道齐阳的手臂摸起来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
他就这么肖想着,走出大楼的时候被秋日的艳阳晃到了眼睛,齐月抬头,看到梧桐的落叶已经差不多全掉光了。真是神奇,上次他坦然对齐阳说出想签专属的时候树叶还随风“沙沙”作响,只是一个季节的更替,他对陆延的好感,对齐阳的疏远都如同这些落叶一般,掉光了。
他似乎总是在被动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别人让自己去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于是在他不长的人生中充满了漫长的等待,等待下一个指令好让自己再次动起来,做出活人的姿态。可现在的他似乎开始觉得等待是一种折磨,他本应该是有极有耐心的人才对,但现在却是等不及要见齐阳。至于为什么要见,见了面做什么,齐月毫无头绪,他连给齐阳发消息的借口都找不到,只能徒劳地在光秃秃的树下徘徊。
没有遇见齐阳之前的自己是怎么度过孤单的下午的呢?长日漫漫,他坐在哪里,做着什么,突然全都不记得了,能够回忆起的只有和齐阳吃过的饭,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桩一件,肆意篡改着自己的回忆,不讲道理地入侵着。
手指按住手机上的金属键,指腹不断将屏幕点开又关上。
他等不及了,没有理由,没有借口。齐月点开和齐阳的对话框,直白又渴切地写道:我想见你。
赤裸裸地,连前因后果都不需要。齐月想,幸好自己本就是个奇怪的人,不然也不能让这些不合常理的话看上去这么自然。他在树下的走道上来回踱着步,远处时不时传来哨兵对抗赛的声音,他们情绪激动,齐月甚至能从这么远的距离下分辨出几个熟悉的人的声音。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齐月觉得虎口发麻,忙不迭举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齐阳的头像和名字。他慌忙点开,齐阳只回复了句:我在图书馆。便没了下文。齐月有些犹豫不知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过去,还是单纯说明自己在看书,不要去打扰他。他点开对话框,下排是熟悉的26字键盘,这些熟悉的字母也直愣愣地盯着他,不知所措。对话框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顶上的名字突然变成“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随即又跳出一条:你要过来吗?
要。
哦,我在二楼的自习室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