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看郑贵妃脸上的讥讽,圣人也知趣地不再抓住永嘉公主的婚事不放,转头提起些内宫琐事来:“阿浔,字微去了,内宫的担子还得由你挑起来才是,交由旁人,我再不放心。”
对于这话,郑贵妃并不搭茬:“我只是个贵妃,又不是皇后,不明不白地管着后宫,是何道理?”
文贤皇后已经过身,后宫又不可一日无主,至于继后的人选,左不过就是在四妃里头选一个。其实在圣人心里,四妃上三位娘娘未必就有谁当不好皇后,不过王淑妃到底没个儿子,这六宫之主若给了她,总有些不伦不类。
如此一来,真正能往上够一够的人,就只剩下郑浔和徐沅。
单看私心私情,圣人自然是有些偏袒徐沅。但考虑到阿丑的人品才干,再算上这些年对郑贵妃的亏欠,就让她继任皇后,亦合情合理。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圣人就与郑贵妃透了底:“你说这话,是剜我的心不成?要说你管着内宫名分不正,那这宫里还有谁当得起名正言顺?”
要是放在圣人刚登基的时候说这话,郑浔只怕还会欢喜几天。可如今阿丑都六、七岁了,她实没力气再去计较位分尊荣,甚至还婉拒了圣人的好意:“小沅如今病着,清惠又不爱出面儿,许多事我帮着管,也就帮了,至于继后的人选,您倒没必要把我算上。这么多年都没当上皇后,她一死,我就火急火燎地占她的位置,未免太难看了些。”
郑贵妃当不当皇后,这无伤大雅,圣人只是盘算着要给阿丑寻一个嫡出的身份。见郑浔兴致不高,还耐着性子劝她:“就算你无意后位,那阿丑呢?你也不想想他的万里前程?”
儿孙自有儿孙福,左不过宫里就两位皇子,郑浔懒得去钻营,倒把阿丑的远大志向与圣人说了:“您儿子立志从军的事儿,感情陛下还不知道呢。”
阿丑满宫里嚷嚷他要上阵杀敌,圣人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宽慰之余,答允的可能却微乎其微。
甚至圣人还想把郑浔拉到自己一边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喜子年纪小,又被小沅养得胸无城府,祖宗基业,除了阿丑,还有谁能承继?”
圣人要选哪位皇子当储君,郑浔管不着也不想管。她趁着宫女们替圣人宽衣解带的功夫爬上了床,躺下之后就幽幽叹气:“阿丑的脾气,您是见识过的,与我说恁多没用,您先管住您儿子别胡闹,咱们再说后话,好吧?”
以郑贵妃如今这副油盐不进的泼皮样儿,圣人与她说个甚,都只会碰软钉子,还不如闭嘴,落个彼此清静。
遥想很久以前,孟旭若跟郑浔同床共枕,若一方有所冷淡,另外一方总会先起个话头,使二人重新热络。可如今,孟旭平躺在床上左等右等,就连宫人们撒帐灭灯都跑了好几个来回,可郑浔那儿,却始终没有话音响起。
孟旭的心里终究还是酸涩,这么些年过去,头一回跟郑浔认输:“字微的事儿,你们都吓坏了吧?”
郑浔认识孟旭的时候,他还只是先帝与太后跟前不受宠的二皇子,上头有风光无限的兄长,下头有心思深重的弟弟。他夹在中间,不知被多少闲言碎语中伤过,也不知挨了先帝多少打骂责难。
但郑浔还是一眼就能从他身上看到些非同寻常的东西。鲜衣怒马少年行,那时的孟旭,不管走到哪,都既有书生意气,又有皇子骄矜,说勾魂摄魄也不为过。
往日百般珍视的东西,如今再去回首,郑浔倒只能发出一句无声的叹息:“我从来都不喜欢皇后,这是实话。可她这样稀里糊涂就走了,我这心里,又没一日安宁。”
圣人既做了抉择,就不打算回头。他只是心里郁结,无处发散,便想与知根知底的郑贵妃诉说衷情:“字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贤后,光为了我的江山,就做了不少牺牲与让步……人非草木,她这样走了,我又怎么过意得去?”
郑浔不乐意与圣人追忆往昔,敷衍随口就来:“皇后之贤,历来如此,从未屈折。陛下,确是您对不住她。”
圣人阖上眼,除了一声悲叹,再无其他。
早在几年前,郑浔也许还会好好安慰圣人一番,可今晚她却不知是累了还是怎地,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
强扭的瓜不甜,孟旭又没痴呆,郑浔的反应作不得假,她的心,的确是淡了不少。
不仅心淡了,连带着眼底那些浓烈的情意,也变得虚无。
曾经弃如敝履的东西,如今却求也求不来。孟旭皇帝当得越久,心里尝到的鲜活滋味儿反而越少,一时哭笑不得,唯余缄默而已。
因为皇后的丧事正赶在年前,虽赶在春节前头下了葬,但年节里头办白事,听起来总归意头不好。这又唬得圣人不敢再添杀孽,怕妨碍了国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