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
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孩蹙起眉,露出一个困扰的神情:“我饿了。”
女佣一口气没上来,要说的话再次堵在嘴边。
原先想要询问发生了什么,疼不疼,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这些关心的言语被风吹散了,以至于她的大脑有一瞬空白。
过了会,才回过神来,将陈三愿搀着扶到床上,伸手摸了摸变冷了的饭菜。
千言万语融为一句话:“等我再去热一热。”
陈三愿摇头晃脑吃完了一顿美餐,照例对女佣赞美:“谢谢你。”
他道谢的语气和疼痛时也没什么差距,都是一样平和。
仿若一切都没发生,刚刚的意外或是折辱,成了无知无觉的泡沫,转瞬消失。
娜娜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她动了动唇,又弯下腰,摸着他的胳膊,带着迟疑询问:“不疼吗?”
陈三愿抬眼,对上女佣秀美的脸,想了想,“有一点。”
“但是,可以忍受。”
可以忍受的疼就不是疼了。福利院里磕磕碰碰也是常事,也不至于一点创伤就跑到医院里,又或者去告状。
忍耐是每个福利院的孩子精通的学问。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顾冶。
顾冶……是个例外。
陈三愿都快忘了他长成什么样子了。
太久没见,脑袋主动为他格式化去渐渐遥远的记忆。
傍晚时,淤青发紫,显出一些狰狞的前兆。
女佣找来药箱,给他喷了点药剂。
药剂有股怪异的味道,嗅起来像消毒水味。陈三愿的胳膊四周都涂了药剂,等待明天,或者后天伤痕消失。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陈三愿用书消遣时光,然而女佣不允许他过度使用胳膊,于是只好作罢。
睡觉也不怎么能睡得着,夏天实在太闷,即便是开了空调,窗外也吵,于是只好发呆。
发呆的过程女佣也陪在他身侧,站在床边,垂着脑袋。
夜色降临之际,陈三愿才听见这个宛若木头人似的女人开口,“到时间了。”
陈三愿打开手机,屏幕上的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一对有些潮湿的眼睛,因由常年被遮掩,显得有些不能见人。
避着光也避开一切可能的对视,他将手机贴近耳朵,等着这块小小的长方形通讯机器响起铃声。
每晚通电话的时间不太能固定,大多是陈自祈做完检查后,才有时间来通电话。
然而今夜似乎与众不同,接通后,陈自祈在电话里却显得比往常要更加活跃,语调渐升,显得轻松欢快,全无治病时的沉重。
他在电话中告诉陈三愿,自己或许马上就能回去了。
“检查很顺利,”陈自祈头一次讲述关于他病情的话题,“可能下周我就能回去,或者更早一些。”
陈三愿乖巧应答:“好。”
陈自祈想了想,道:“最近吃得好吗?”
陈三愿的瘦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除却年幼时摄入的营养不够外,还有他自己身体上的缘故。
胃是不能一次性吃大的,医学上讲究循序渐进,一切都要慢慢来。
他一日日增加饭量,往常是陈自祈监督他,现在他走了,就变成娜娜来替他挑选合适饭量的食物。
陈三愿罕见得有些迟疑,但也仅仅一会,“还好。”
确实是还好,除却那场可能算不上意外的意外。
陈三愿没有将宋束的话放在心上。
他有独属于自己一套屏蔽外界骚扰的流程,然而其他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无情。
当然,或许可能是无情,毕竟无情的定义那么广泛。
陈三愿的无情也是广泛的,面向群众是无数的别人,并无固定数量。
任何他觉得没必要讨好的人,即便有危及自身的行为,也都可以忽略。
人活着无非衣食住行。
陈三愿还要再小一些,他被人当成猫来养,就只剩下吃和睡。
偶尔发呆的时间也用来陪伴一位有必要讨好的人。
这人能是世上千千万万人,只要能给他关于安静的安全感。
如今,他叫做陈自祈。
截至目前为止,除却这个带有特殊含义的人外,陈三愿屏蔽了周遭的一切。
然而这一切,旁人并不知晓。
电话结束到最后,女佣上前准备带走手机,忽而感到裙摆一重,垂眸一看,陈三愿抓住了她的裙子。
黑夜中,那双眼睛显得有些幽暗,清纯演变成带有潋滟水光的湖面:“我的眼罩。”
眼罩是女佣答应他要寻来的,原先的黑纱被恶劣的少年夺走,陈三愿并不能找回来。
女佣愣了一瞬,转而从口袋中找出一个小巧的盒子,盒子上甚至还镶嵌有一颗硕大的蓝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在漆黑的夜里更加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