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小师弟经常会这样对人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哪怕对方的真实身份是狐妖,在柳含心中的印象也一时没有改变过来。
她将手中的书册重新翻开到那一页,生怕池衍看不懂,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严肃地对人道:“小衍,你身上的咒文可是专门用来窃取妖力的。”
其实不用看柳含手中的书,池衍都知道。
他已经认出来了,自己身上的禁制就和许久以前刚到崇吾派时遇到的那鸾鸟身上的一样。
完全没有怀疑吗?
自然不会。
但对自己师尊的信任已经成了刻进骨髓的本能,池衍转瞬就把那些猜测抛到脑后,只想着尽快找到对方。
“我不在乎。”池衍想都没想就道,“师尊肯定不会害我的。”
时间紧急,睁眼后一直没见到对方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池衍不再耽搁,默念着刚循着记忆从卷轴中翻找出的法术,一抬手,那些松散环绕的咒文便自动向他靠拢,要聚成一点重新没入他体内。
“等等。”柳含都急了,连忙先拉住了池衍的手。
一头是修为高深莫测的仙尊,另一头是如今正与人族对立的妖族。
然而柳含已经下意识地站在了池衍这一边。
“小衍你先不要冲动。我知道仙尊待你极好,但对一个人好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万一背后真有什么目的,你贸然通过这种方式找他不久打草惊蛇了吗?”
“不会的。”池衍一口否认,如果是其他人这样揣测自己师尊,好脾气的小狐妖也要生气,但他明白柳含不过是一片好意,仍旧道,“师尊待我的好再真实不过,我清楚的。”
柳含无法,突然觉得池衍此时完全袒护的姿态就像是话本中那些被心上人哄骗得团团转的小傻瓜,被坑了还说什么都不信。
就在她一时语塞的短短间隙,那些暂时停滞的咒文瞬间动了起来,尽数涌进了那双琉璃般的异瞳。
池衍闭上眼,随着来自对方身上的灵力散开,识海中逐渐出现了血红色的画面。
天空宛若被鲜血染就,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暗红,阴沉而压抑。
底下是同样暗红色的血海,浪花翻涌着卷上岸边人的袍角,仿佛还能看到腥臭的风卷过对方宽大的衣袖。
立在血海边缘的月白色身影若有所觉,回头看来,正好对上池衍的视线。
晏行扔戴着那副黑色手套,一挑眉,扬手把掌中拎着的黑影扔垃圾般扔回血海之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捡回半条命的魔物忙不迭沉回血海之下,融入底部纠集的一团魔影之中。
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晏行微微一笑,温声细语地道:“小衍。”
或许是映在满身的血色中,温柔的话音落在池衍耳中,其间却满溢着危险意味。
池衍霎时头皮一麻。
找到对方的喜悦被对方所处的环境一点点冲刷干净,又随着对方的话语浑身狠狠一颤。
识海中的画面骤然破碎,池衍猛地睁眼,却发现所处的藏书阁竟也同样开始散去。
还不止是藏书阁,顺着藏书阁一路蔓延开去,曲折游廊一寸寸化去,其间联结的砖瓦化为虚无,两人往日共同生活过的每一处地方都宛如被人抹去,不再留一丝痕迹。
崇吾派的宗门大比还未结束,掌门长老齐聚道场,同时感受到什么,齐齐转头向那座最为僻静的山头看去。
层林叠翠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掩映在清脆绿意间的亭台楼阁看不分明,只可见血红色的云层在上面聚集,透着不详的气息。
前不久仙尊唯一的小徒弟才突然晕倒,现在仙尊的居所又突生异象,众人不必多想,默契地中止了大比,起身向仙尊的居所赶去。
池衍对即将到来的人群一无所觉,满眼只有站在几步外的那个身影。
他们之间往日的生活痕迹已经消失得了无踪迹,只有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无声地证明一切曾经存在的,成了安定池衍紧绷神经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识海中见到的那副景象也随晏行的出现而带到了崇吾派的山头。
血色的天空代替了池衍已经见惯了的那一方天朗气清,不详的暗沉下,晏行月白色的衣衫都失了真,往日的温和气质都被说不上来的偏执和阴郁取代。
不过头顶上的血红还要往外延伸的时候又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和那些莫名消失的殿堂楼阁一样,限制在这一小块空间中。
恢复记忆后的池衍认出了对方刚才在什么地方。
古籍上记载,无论人族还是妖族,修行中一旦跨过了那条线,守不住本心,便会堕入魔道。
如今人族和妖族间的纷乱说到底还是两族间的争斗,然而一旦入魔后,神智昏聩,只知杀戮,再无处容身,于是除了出去祸乱人间外,便是整日在魔界深处互相争斗,久而久之,就成了常人无法踏足的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