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点点头,却很是满意:“菩萨说了,已施缘分,至于将来,全凭造化。”
本以为到此结束了,高人却又把方才妙善菩萨的故事拿出来了。
“还有一法,二位听好。令郎痴傻,不过是体内的血坏死,堵塞了头脑所致。若有至亲血肉为引,便可痊愈。”
张氏夫妇听得一愣一愣的,双双对视,却不敢深掘高人说的话。
张敬皱着眉头,小声地揣测高人的意思:“高人,您的意思是……需要我、或者贱内的血,给小寻做个……替换吗?”
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不可相信,差点就要收回这句话,当做没问过才好。
高人却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二人为他父母,养育之恩,早已难报。又为其搭上性命一条,这又何必?先前我也有遇到类似情况,不过是再生个孩子,去救长子的命呐——”
他刻意咬重了“长子”二字,接下来不管生男生女,都无法动摇小寻是“长子”的身份。
这不禁让张敬有些动摇了,他犹豫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妻子面如死灰,她摇着脑袋,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究竟要下多大的决心,才愿意再经历一次十月怀胎,才能够再忍受一次分娩之痛,才舍得把骨肉送入地府。
没人知道她犹豫了多少天,有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
直到她被把出喜脉那日,仿佛一切真是缘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似的。
二人也相信了,高人所说的——缘分。
谢风雪还是每一次听说,妙善菩萨的故事可以被这样用。连徐沛玉都知道这不过是有编造成分在的传说故事而已,没有根据的说法。却还是有人赌这一次,听信了。
而且这个故事最大的漏洞,旁观者听了,一瞬间就觉得是假的——这位高人,一身道教打扮,张口闭口全是“菩萨”,究竟是释门子弟,还是道法的呢?
这样骗人的技术实在不高明,甚至低劣。偏偏遇到的是两个救子心切的父母,明知道自己病急乱投医,分不清是非曲直了,一门心思扑在救孩子的事情上。
谢风雪对此说不出什么恶毒的,嘲讽的话来。却也听不得什么他们是无辜的,救子心切……能够体谅之类的话。
谢风雪叹了口气,不打算再听后面发生的,无非是死了个孩子,发现这个小寻也没办法恢复正常罢了。
可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如果今日早上,多打听两嘴……再找这妇人说个明白,是否结局会不一样呢?
陈闻初似乎察觉到身边人情绪不对劲,毕竟他的手已经被谢风雪捏红了。
陈闻初被谢风雪牵着手走出了人群,他们又回到客栈前边,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好像这场“热闹”他们不曾去看过似的。
陈闻初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
谢风雪摇摇头,声音却显得很是疲惫。
“你觉得——他们很可怜么?无能为力……?”陈闻初想了一下,谢风雪好像本质上不是救济天下,以苍生为先的人。他应该是不会苦于没有救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的。
谢风雪的声音很平淡:“你觉得我,会觉得他们很可怜……很遗憾没能帮到他们吗?”
“如果是之前的谢风雪,我想会的。”
“是么……可如果我说,我真有那么一瞬间的遗憾。你会信么?”
“可是青青……那次,你好像并不打算帮的。反而你帮了,才觉得遗憾的。”
谢风雪也有点儿看不明白了:“所以为何……帮了,会觉得遗憾,没帮,也觉得遗憾呢……”
“是力不从心、事与愿违吧。”陈闻初分析道,“你好不容易下决心,参与了青青的事情,决定要帮她一把,给她个选择。可她最终还是走投无路,好像你帮了也无用。而这位——我并不清楚,你和他们有什么纠葛,我猜想是:你本可以帮他们的,却没有。如今亲眼见到这样的惨状,也会觉得有点儿难过呢……是吗?”
“也许是吧。”谢风雪不爱做这些分析,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很少剖析自身的。
“我今天早上,路过药铺的时候,看到这位妇人带着小寻。我向药铺小郎问了些他们的事情,却也没问个详细。因为当时的我……有点儿反感这样的‘爱’。与其说我在惋惜一条生命的逝世,不如说我是在讨厌他们这样的情感。”
谢风雪垂下眼帘,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好像薄情寡义起来了。他不禁笑了一下,继续说:“怎么说呢——出生是没办法选择的事情,这对于这些痴儿来说,这样没有知觉的、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甚至只能如同牲畜一样苟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一件很可怜很可怜的事情了。然而世人只会惊叹,他的父母何其良苦用心,把他视作唯一,此生牵挂。他们把一切都用来救治这样一个——明显无法换成正常人的孩子。世人只会被这样的‘爱’所感动,同时责怪这样的孩子拖累了父母……可是,这样的孩子不曾出生的话,或者早点死了的话,对于所有人来说,会不会是好事一桩?对于父母、对于孩子,会不会是一种解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