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火隆隆卷袭来,尚有人踟蹰不前。
宛斯琉尔狰狞癫笑,他盯着白迹,掌心火势愈涨愈烈,咬字恨切:“宛斯迹,果真不愧是我养大的一条好狗。”
“过誉。”宛斯迹抵颌笑,转向群臣,“众卿这般犹豫,想必不知,尔等的陛下,可确乎是当今贪婪教第一主神。”
“一派胡言!”宛斯琉尔脱口怒骂,“贪婪教分明没有第一神,此中必——”
末句戛然而止,宛斯琉尔遽然睁大双眸,幡然醒悟,他瞬间觉出悔意,又霎时暴怒。
掌心又起火,火势似蛟龙,血盆巨口张咬,群臣异能受其焚毁,又遭冲撞,避无可避。
至此瞬,宛斯琉尔勾结贪婪教主之事,确凿无疑。因此群臣蜂拥奔向宛斯迹,狂喊“救命”。
宛斯迹红瞳似剔透血珠,他盯着火流中央处的父亲,勾唇低笑:“众卿可要言明——此刻,是在哀求我么?”
他周身风曳火舞,雪发翻飞,恍似修直锋剑,淬光脱蒙,锐芒毕突。
群臣若见神祇降世,嘈杂呼声变调高亢:“殿下!万万请救吾等!肃清国气!灭此毒皇!”
毒皇?
“好啊!好得很!”
毒皇怒不可遏,攒出巨大火球,拼力猛掼去,却遭风刃抵挡。宛斯迹一刹逼近,抵上毒皇喉心,低低森笑:
“君父,您输了……”
宛斯琉尔双瞳剧震,倒映汹汹火光。火光映照众臣,众臣迎风而拜,肃声海呼:
“吾等参见新皇,请速斩旧皇,授吾风冥举国大赦——”
火焰参天,夜穹若昼。
而昼终将降至。
三日之后,数千里之外,东灵白家。
雀跃光点遍洒满处,圣桑礼堂人潮漫散,嘈杂谈笑声中,白颂踏步走出。身侧柯汎唤声“家主”,小跑赶来,踮脚为白颂披上外套,汇报一应事宜。
白颂眸衔倦色,摘去金丝眼镜,捏指稍揉眉心,疲惫打断道:“小司此刻如何?”
柯汎话止微怔,而后恭谨欠身:“回家主,少主今晨仍是拒绝用餐用药。”
金丝镜回落鼻梁,白颂皱眉冷哼:“胡闹。”言毕迈腿大幅跨离而去。
柯汎匆促示意两侧随从,疾速紧紧跟上,一路到得东楼楼底之下所设禁室。
长靴拾级,逐步而下。
四下拢入漆黑阴寒,寒气砭骨,呵气便可凝雾。
柯汎点亮火折,幽幽燃光曳动,他双手战栗,听得此处寂静如死窖,如坟墓。
他微微抬手,燃光明灭,映得那禁室厚重漆门缓缓开启,门扉之后,席地有一灰发披散、抱膝蜷缩之人。
那即是……白司。
二人走近去,履下覆盖明灭暗影。
良久,暗影晃颤,终教那地面蜷缩之人觉察,抬首仰望,苍白眸睑之下含露瞳珠。
柯汎蓦然一惊。
那瞳珠竟已近似淡而无色。
这分明、分明是寒症急剧恶化之征!
柯汎意欲张口,却遭白颂乜眸截止,教他瞬间神色惴惴。
白颂转而睥睨低望,盯视膝下那双涣散空洞的眸。
那眸因烛光刺灼,眸尾泛薄红,滑落水痕,缓而轻地眨,又翕动唇瓣,白司呓语般唤:“家主……”
白颂举止倏滞。
此并非往日称呼,而是生疏至极、谦敬至极的,一声“家主”。
而须臾,咫尺之人,那长久未曾发声、又将将发声的喉间溢出哑咳,一声一声,呕心咯血。
白司蜷缩愈团,孱薄肩脊战栗不休,他难抑地敛下眸,纤密似蝶翼的眼睫之上,覆现一层浅浅霜华。
似是冷极了,又似畏极了。
白颂眉纹紧锁,他伸手将去触他额,可又遭白司微偏头避去。
指尖忽颤,白颂生恼,而未及他启唇,白司却缓慢撑支腕骨,踉跄起身,半跪行礼。
膝下之人淡若透色的瞳望着他,空洞死寂,漠然沉沉地,又轻语:“司失仪,参见家主。”
白颂猝然一怔。
旋即回神,厉色斥道:“谁准你行跪礼?”
突遭兜头严责,白司似无所感。
须臾之后,他又欠身,姿态愈发压低:“司知罪,请家主责罚。”
此句落,白颂额角青筋暴凸,他愈发怒懑,猛然揪起白司衣领,森冽道:“好一声家主!白司,你这般姿态,是要同为父断绝血缘么!”
柯汎一惊,慌忙抬手将去阻止。白司咳得愈急,他缓和良久,嘶哑应声:“司不敢。家主若不愉,司此刻便更改称呼。”
他艰滞了瞬,唇角滴落猩红血迹,失焦双眸仰望白颂,宛若提线傀儡,顺应傀主心意,木然低语:
“司参见父亲。”
指尖间的砭骨寒气钻入心腔,白颂蓦地脱手,他怔愣在原地,彻底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