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浪在外提醒,有点慌张:“郎君,我好似听到有人的声音,有人正朝着这边过来,你快些出来。”
沈徵不发一语。
洗浪重复了一遍,才等到沈徵从里头出来,合门上锁。
两人顺着回廊,打算去往藏书阁的方向,与午膳后回来祠堂探望魏群青的魏氏族长迎面撞上,彼此客气地一笑。
魏氏族长叫魏长东,年迈,不语时气势威严。
沈徵想起在族史文卷里读过的记载,魏长东在致仕专心打理族中庶务前,曾任江南东道升州长史。
那副旧画提到的秣陵,就在升州。
两边笑完让道,相错而过。
沈徵回到藏书阁,读昨日没看完的文卷,手指半日没再挪动翻开新一页,眼前不断浮现姜玥的寂然神情。
姜玥并不是一来到平洲县就待他那般信任亲昵。
她被他从河里救下后,寒气入体,在医馆休养好一段时日,醒来后他去探视过两次,她不言不语,只进食喝药。
是医馆来人说她突然不见了。
他思忖许久,在当初救她的河边找到人,姜玥抱膝坐在一块巨石上,望着底下愈发湍急的水流。
“姑娘若想再跳下去,不如把我垫付的汤药费结清?”
他掀袍爬上巨石,与她隔了一点距离,盘腿坐下。
她闻言转头,冷风将她鬓发吹乱,贴在苍白而不见生气的脸颊,一双眼睛清莹如水,流转一点摇摇欲坠的光。
“我欠你几多?”
“在医馆压了二两银,应未用尽,大夫未找我填补。”
“好,我会还给你。”
她转头,依旧看着河面。
真心求死的人不会落河后,手死死抱着浮木不放。沈徵料定她是一时想不通,陪她坐了一会儿便离去。
翌日的私塾,那道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木栅栏上,勾着一丝粉色的绢帛布絮。他走进去,望见所有桌椅被擦拭得不染尘埃,就连摆放的位置都规整对称,仿佛有尺规丈量。
她捧着一盆浇灌过的花木,吃力放到花架上,转头冲着他弯唇笑了笑。昨日眼里摇摇欲坠的光,变得安稳坦然。
“我是江南东道一小商户之家的女儿,父母遭难离世,自己避祸独活,现无家可归,身无分文。”
“但有一双手可做清洁杂役,会写字算账,不知沈先生的救命之恩与汤药馈赠,可否以这种方式报答?”
他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回答。
只记得眼前的女子依旧弱不禁风,但有某种坚韧动人的神色,叫他无法移开眼,也舍不得拒绝。
他怜她遭遇,不敢细问。
如今想来,有不同寻常之处太多。
无名商户家的女子,就算会写字算账,又怎么会懂得与他谈诗鉴画,为他抚琴制香,踏着月色惊鸿一舞。
她那时还未认祖归宗,并非宗室之女。
沈徵握着文卷半日没动的手最终动了,书册被“啪”一声轻掷在案上,洗浪在后头一叠声地喊:
“郎君不是说要趁晌午看文卷吗?这是要去哪儿?”
“族学,找一趟裴榜眼。”
同榜进士里,裴仲平去了刑部。
第20章 他的生辰
“秣陵江家白鹤堂的事情,我略有耳闻,记得是数年前一桩私藏禁书的大案,陛下震怒,以谋逆论罪。”
裴仲平抚须奇道,“道麟,为何突然问起此案?”
“晚生偶尔听人谈起此事,”沈徵觉察出其中违和之处,皱了皱眉,“按照朝中律例,私藏禁书最严重的判罚是终身拘役,为何江家最终落到谋逆论罪的地步?”
裴仲平神色变得严肃,左右看看,魏氏族学给他们安排的休憩之处幽静,确认没有旁人窥探后,才道:“原是不至如此,听闻禁书查抄时,在江家搜出甲胄,具体数量不得而知。当年江家,那可是在江南东道富甲一方的啊。”
私藏禁书,尚有一线生机。
私藏铠甲,有一件算一件,都是没有转圜的死罪。
若是牵连家族,男丁悉数问斩,女眷或充作官奴或流放。只不知出于何种遮掩目的,将罪名定为了私藏禁书。
沈徵静默片刻:“裴大人在刑部,可知哪位同僚对此案详情知悉甚多?能接触到案件记载?”
裴仲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麟为何要探究?”
“不是探究,是查阅。晚生只想知道来龙去脉的始末,再者,案件已盖棺定论数年了。”沈徵语调平静。
裴仲平在刑部任比部司员外郎,按职权查不到禁书案的卷宗记载,可随口推脱,但不同府衙有不同府衙的门道。
他始终惦念着樱桃宴上,沈徵替他挡酒一事。
“若真如此,下个朝日散值了,道麟来刑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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