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是啊沈徵,酉时末日头西落,人打着灯笼,哪里看得清楚宅子的格局够不够通透亮堂?再赶上晚些暮鼓,也看不了多少间宅子。”
沈徵随着他一指天,掀起眼皮瞭了一眼,“接下来京城有雨,所有宅子都不亮堂,出行也不便。”
此刻霞光漫漫灼灼,按理说是日日晴好的迹象。
谢珲欲言又止,只听得沈徵轻声提醒:“你明日出行,记得带伞便是。”
内侍官交待完毕,队伍再度挪动。
二人终于看清,迎面而来的小太监在为一位妙龄小娘子引路。宫道宽阔,两方各一边逆向而行,本是各不相干。
奈何小娘子容色姝丽,手持团扇半遮,只露出一双眼,端得清灵妩媚,似蓄着一汪清澈柔软的春水。
娉婷身姿不过徐行数丈,就有两位考生沉醉春风,脚下一不留神,被青石砖缝绊得磕磕碰碰,惹来同伴侧目讥笑。
包括刚才出言讽刺沈徵的卢四。
谢珲待女郎走远了,觉得好笑:“这个卢四,平常道貌岸然,事事避着女眷而行,还不是看姜家小娘子看得傻了眼。”
沈徵径自走着,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卢四还是路过身侧的俏丽佳人都提不起半分兴趣。
唯有同样吊在队伍末尾,与谢珲相熟的国子监学生插嘴:“也不能怪卢四,姜家小娘子那张脸,在初春诗会上引得多少人神魂颠倒,只可惜啊……”
谢珲莫名:“可惜什么?”
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可惜浮花浪蕊,轻薄无状,谁家正经郎君胸襟宽似海,敢娶位这样的?也就是皇城里边没有正职的贵游子弟争相与她交好。”
众人行至宫门,已是日隐西山,暮色昏昏。
谢家宝顶阔身的马车早候在一旁,小厮提着风灯,一溜小跑赶上来,眉开眼笑:“恭喜公子完成文试,公子定然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得了吧,我有几分真才实学,心里有数啊。”
谢珲摆摆手,能考到这一道,实属祖坟冒青烟,这趟是纯粹参与,不然家中也不会今夜就给他摆宴庆贺。
小厮嘿嘿笑了两声,摆好矮凳,方便谢珲入马车。
谢珲喊住了一旁要走的沈徵:“道麟,你约了在看哪里的宅子?顺道的话我送送你?”
沈徵已经转过身,清隽身影染上一片半明半暗的霞色,挥了挥手:“在安康路,我先走一步。”
小厮没好意思当着沈徵面问,待人走后才对着谢珲道:“公子,我看沈郎君寻常吃穿用度都挺朴素的,安康路的宅子这样贵,沈郎君怎地想要租那儿?”
谢珲奇道:“是吗?安康路……我记得从前不贵啊?”
小厮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年前是不贵的,但那个顶顶好看的姜家小娘子在那里安家了,虽然说册封敕书迟迟没颁下来,但传闻简王家的三公子,还有吴小将军都要在安康路置办别院,要跟这位准郡主当邻里!”
“哎,道麟走远了吗?快,快些撵上他。”
谢珲挑开车帘,最后一线落日辉光没入层层叠叠的云堆里,长街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哪里还有沈徵的背影。
第2章 旧梦
宫城之内,小黄门垂首行路。
只觉身后的姜家小娘子安静得过分,竟是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他疑惑地一回头,哪里还有姜玥的人影。
小黄门慌张了一瞬,四下里张望,才看见姜玥不知为何落后一大段路,仰头站在另一侧的宫墙前,一只手高举着,新雪似的皓腕从宽大衣袖里露出也毫不在意,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姜小娘子?”
小黄门快步走近,姜玥一顿,纤纤指尖按在红墙的一道斑驳痕迹上,琉璃似清透的眼眸含笑,嗓音婉转如黄莺:“才发现这儿有道斑驳哎。”她神色惊奇,似乎看到的不是一道斑驳,而是什么凤毛麟角的珍奇宝贝。
但宫墙年久失修,斑驳脱落是常有的事情。
小黄门一头雾水:“啊?那小的回头就请尚工匠人来修复?”
姜玥轻摇团扇,“许是我小见多怪了,还是别耽搁公公办差,赶紧走吧。”
小黄门应声,转身继续引路,只道乐安长公主流落民间十多年被寻回的闺女当真见识不多。
姜玥跟着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路过的仕子队伍已经在视线里缩成模糊一线,看也看不清。
来到德懿宫里,宫女正在掌灯。
六角宫灯挂在回廊下,盏盏暖光次第亮起,映照院内正开得静谧热烈的玉兰,一簇簇压满枝头,如堆霜砌雪。
嘉宁公主被三两宫婢簇拥,挽着披帛,立在树下。
“嘉宁公主。”姜玥福身行礼,被转身的嘉宁匆匆挽起:“早早说过,玥姐姐与我之间无须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