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徵眼里最后一点笑意也散了。
他薄唇翕动,克制着语气:“钱三郎,姜玥愿意同你交好,说明她看得起你为人,如此一番把你我她三人都轻视了,这买卖没什么意思。”
钱三郎自沈徵走进来后第一次抬眸正视他,嘴角弯起了奇异弧度。
“我不甘心呗,也不觉得自己输在哪里了,只怪老爷天让你早一步认识她抢了先机。”
他扶着案边站起来,掸掸下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来试试你是人是鬼。得试了才甘心。”讲到这一句,话里带了惋惜。
“是我输了,癸字房以后都空着,你们随意用。”钱三抬脚迈步,潇洒利落地走了出去。
沈徵略不解,目光环顾一圈,落到一侧的山水描金屏风上。他快步来到屏风后,姜玥果然站在那里,还戴着帷帽,手捏着裙摆边的衣带。
他将她手裹到掌心,凉得像温玉,“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出来?来时有人见到你进来吗?”
姜玥的帽纱晃了晃,“酒楼后堂大,跟北面大街一家绣庄的后院连着,都是钱家的。我马车就停在绣庄门口,没人知道我在食味真酒家。”
屏风后是一张罗汉床,中间摆着矮几。
沈徵将矮几搬到一边,牵着她并肩坐下,听她讲话还有鼻音,疑心又病了,抬手要摘下帷帽看清楚,被姜玥急急拉住了衣袖,“别”。
沈徵没听,帷帽摘下来。
姜玥面容憔悴,脸色比之前称病时还苍白,眼底泛着青灰色,眼皮也有些浮肿着。
“怎么回事?”沈徵问得很轻。
姜玥控制着哽咽的冲动,缓缓吸气,叫自己平静下来。沈徵翻墙来看她那日,两人说了许久话,他也知道她在盯芙清宫,知道老柯是谁。
“老柯帮我掣住了那人,芙清宫的侍卫。”
她同沈徵细细讲起那日经过。
打斗中对方伤口崩裂,加上本就寡不敌众,没有挣扎多久就被老柯的人架到了她面前。
男人一见是她,也没有再挣扎了。
他不愿主动透露,姜玥唯有边问边猜,在他默认的死寂表情下,得知江汀鹭还活着。
“沈徵,我阿妹还活着。”
“我这些天一想到她,整宿整宿合不上眼,居德坊在西北,芙清宫在东南,我和她居然隔着皇都的两角,只隔着皇都的两角。”
“我想了很多办法,还是拿不定主意……”
她说着说着,腿上一热,见沈徵弯腰,握起她脚踝把绣鞋脱下摆好,“几日没睡过整觉?”
她不语,沈徵左手盖上她眼皮。
“越是重大的事情,越不要急。”
姜玥被他拥着,斜倒在罗汉床上,躺入一片温热结实的胸膛,侧过脸就贴上了他的心跳。
“先睡一会儿,睡醒再同你讲。”
“姜玥,我们会一起把你阿妹救出来。”
她仰起脸想去观察他表情。沈徵按住,暖烘烘的手掌捂上她另一侧的耳朵,她的天地霎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他沉稳的呼吸和心跳。
第53章 镜奁
罗汉床狭长, 两人依偎着不能随意翻身。
姜玥只是强迫自己闭目,怎料一睁一闭间,当真睡过去,再醒来时满室昏暗, 窗格漏入的光变得模糊, 她仰脸只瞧见沈徵清瘦的下颔。
“我睡多久了?”
“没多久。”
沈徵在她发顶轻蹭,揽了揽她的肩膀, “我同你讲我这段日子查到的消息, 你慢慢听。”
姜玥靠着他听。
她喜欢沈徵的声音,舒朗清润, 汩汩如泉流淌,但沉下来时自有力量, 哪怕他在说着叫自己气血涌动, 渐渐把所有悲伤都变为愤怒的真相。
她眼眶发热,热泪氤湿了他官服补子。
沈徵一顿, 想捧起她脸看,姜玥拧身子躲,撑着罗汉床盘腿坐起来, 两手胡乱把泪擦干,“你继续说,然后怎么样?”
那双哭过的眸子在昏昧屋中,蕴着一点光, 凝聚不散,沈徵便知,姜玥是真的冷静下来了。
她本来, 也不是遇事只知道哭的性子。
两人又商议了许久,各自离去。
沈徵从食味真酒家大门出, 姜玥沿着后堂相通的小角门去到北面大街的绣庄,买了两件秋裳和几匹布料,让门口守着的魏如师搬上马车。
暮鼓一声声地响,催促归人脚步。
姜府马车出了东市,在含光门遇上对向而来的华美车架,对方突然一拐,两车险些相撞。
魏如师急急勒停,“唉你怎么回事!”
姜玥猛地一晃,脑袋重重磕到了车壁,挑开挡帘看了一眼,对方车架正急急赶入含光门下,踩着碌碌车轮声高喊:“急事!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