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对他于心有愧吗?
这人从前在平洲县,心思可好懂多了,不像重逢后,一副心肠十八绕,差点把她绕进去。
真真讨厌。
那一句讨厌,如投落寒潭的石子。
沈徵平静的脸色有了转瞬即逝的变化,低头去看姜玥那张在愤怒时更生动鲜妍的脸。
可姜玥默了一会儿,察觉失言,朝着他行礼福身,“我一时酒后胡言,沈大人见谅。”
沈徵微哂:“郡主可以讨厌我的。”
“我说过,”她摇头,因为愠怒而冒火的漂亮眼眸恢复清灵,“我永远感念沈大人。”
夜风拂过,凌霄花的细叶微微颤动。
姜玥亦抱着手臂,不着痕迹地瑟缩,回廊外有一阵轻快脚步声,“阿玥,那儿是你吗?”
“是我,”她应得自然,明亮乌润的眼眸再看了沈徵一眼,“沈大人,我冷,先回去了。”
沈徵站在廊下,透过凌霄花枝叶侧头看。
姜玥快步走向了来寻她的钱家三郎。
钱三郎手里捏着一件细绒披风,轻轻抖开,围拢在她纤薄肩头,替她不紧不慢地系好。
“这披风哪里来的呀?”
“出来时撞上了谢家嫂嫂,问她借的。”
两人轻声细语地说话,姜玥抬着下颔,面色平静,似乎早习惯了钱三郎的这种体贴殷勤。
领口的绳结系好,钱三满意地笑了一下。
两人慢慢走向了灯火通明的宴会。
沈徵依旧藏身回廊,他不感到惊讶。他们有空白的三年,姜玥身边怎么会缺少注视的目光。
他只是恍然了悟。
之前的介意与好奇,原来都寻错了对象。
樱桃宴上,她对着徐勋之巧笑倩兮,他能够看出她的勉强敷衍;姜府乔迁,吴曜待到深夜,他其实心知肚明,吴曜看她的眼神干净磊落。
可钱家三郎,他看她的目光不一般。
他还比徐勋之真诚清爽,哪怕沈徵再用现在的身份去看待他,也挑不出来明显讨嫌的地方。
钱三与姜玥一样,自小在锦绣花丛里长大,若非江家遭逢巨变,姜玥可能也有他身上那一种无忧无虑,叫人觉得亲近的气质。
他们本是相似的人,姜玥不会讨厌钱三。
谢府婚宴的流水席上,宾客来来去去。
谢珲敬酒到最后,叫仆人送来了浓茶,一边漱去酒气,一边巡视宴会,看看哪桌被遗漏了。
不期然,看见了去而复返的沈徵。
清隽身影端坐案边,独自小酌,手里捏的不是谢家特意给他换上的茶,是实打实的小酒樽。
“道麟,你怎么自己喝上了?”
“因为想喝。春宵一刻,你别耽搁了。”
沈徵轻轻转着谢珲的肩膀,将他推回去。
太子前几日听从他的建议去御书房,向陛下说明了巫海峰隐瞒家丧不发的事情。
翌日朝会,御史台弹劾,巫海峰被革职查办,高启泰作为当初举荐的人,当着陛下与群臣的面自请领罚,被高澹几句话轻轻放过了。
经此一事,高启泰理应更信任他。
可这几日,沈徵没有收到东宫的任何消息。
一定有什么出了问题,让高启泰还有疑虑。
再等三天,还没动静,他再设法拜会东宫。
沈徵静静地抿了一口酒,眼见对面银屏撤了一道又一道,女宾们渐渐散去。姜玥也走了,与钱三郎一起离去,离去前看了他一眼。
“怎么总看那边的郎君?认识的?”
“那是我……我家邻宅住的沈大人。”
“啊?我适才就与他同席而坐,照这么说,沈郎君就是今年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是他……”
姜玥的话音渐远,钱三郎悄悄回头看他。
沈徵并不理会,朝谢府婢女招了招手。
“劳烦,再添一樽酒。”
“这位郎君稍等。”
他依旧讨厌喝酒,酒让人失控,失态,但也可以让他今夜熏熏然地入睡,不必在脑海一遍遍重现姜玥与钱三郎在月下对视的画面。
她说过不会再看别人了。
她说谁都像他,但谁都不如他。
她最好不是哄他的,否则……沈徵接过婢女送来的新一樽酒,品味心头疯狂滋生的独占欲,竟有那么一瞬,想了解郡主府夜间守卫的疏密。
弦月高升,银辉洒落人间。
照见张灯结彩的谢府,照见对月独酌的清醒醉人,也照见皇城北边的嘉福门。
华阳公主的车架一路通行,入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