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娘亲明日一早让人来替你收拾,你告诉他,他少时对你有恩,裴家不会知恩不报,他接近你,究竟图裴家什么,尽管直言相告,只要娘能做主的,必定满足他,但若再来纠缠我儿,为娘的可不管他是不是皇子。”
“恭送夫人。”茂竹望着面沉如水的主母,害怕地缩了一下脖子。
孙氏到这时才想起知情不报的小奴,“茂竹,你可当真好得很。”
茂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头冷汗,正要开口求饶,却听主子在身后轻声说道,“母亲,儿已知错,就勿要迁怒旁人了吧,茂竹寻日伺候我尽心尽力,但有错处,也是受我驱使。”
孙氏稍敛了怒色,“只要你懂事,娘不追究便是,你还年轻,又鲜少接触外间的人事,难免遭人蒙蔽,受人诓骗,人心险恶,从前是为娘疏忽。”
“母亲说得是,儿以后都听娘亲的。”
孙氏满意点头,孩儿已长大成人,有些话她也不好说得太重,“我儿是有分寸的。”
茂竹战战兢兢送走余怒未消的主母,转回去却见他主子满头大汗靠在座椅中,脸白得像纸,额上青筋狞在一处,神色怕人得很,“主子!”
座椅中的人抓着奴儿的胳膊,“殿下还在外面么?”
“在,想是不放心主子,在外头一直没走呢。”
“请他进来。”
“我……我这就去!”
主人缓缓松开手,脱手之际忽又将人抓紧了,“我瞧着……还好吗?”
茂竹慌忙拿出帕子给他将冷汗拭去,又理顺了鬓角,扶正了衣襟,“好,跟平日里一样。”
“好,那就好,你去吧。”
茂竹忙不迭打开院门,门外的人双手抱臂,背靠院墙好似一尊立像般一动不动,发上,肩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落雪,连眉上都结着霜花。
他快步走上前去,“殿下,快进来吧。”
“出了什么事情?”慕容胤见少年眼睛都红通通好不可怜,显是方才受了责备。
茂竹急得流下眼泪,他实在想不通,公子为何要在这时与夫人说开,“殿下,夫人叫主子明日就搬到中院去,往后再不与你见面了……”
“你主子答应了么?”
“答应了。”
他给了小奴一方锦帕擦脸,“领我进去吧。”
茂竹依言领人入院进屋,他本以为六殿下与他主子总要说些什么,可这二人一个比一个奇怪,就这么隔着一张桌案僵坐着,谁也不肯先开口。
裴景熙还记得,令他饱受折磨的那样东西名叫子虚,此物还存有一双生乌有,意喻世间情爱,皆是镜花水月,子虚乌有,但对他来说,周遭的一切原本便是虚幻缥缈的,唯有这个人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而只有对方在身边时,他才能感到时间的流动。
慕容胤却恰恰相反,在这人跟前,时间对他如同静止,他的心是静的,神是静的,外间一切纷扰可以全然抛开,胸中所有烦愁都能悉数忘却。
半晌,到底是主人果断,“我为人子,实属无奈。”
慕容胤虽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急着摊牌,可也明白这种事总不能偷偷摸摸一辈子,“我晓得。”
“母亲有命,明日我便搬到中院去,往后不好再见面了。”
“那你……”
“大哥说,已有不少能人应召而来,不日即将入府,无须替我担心。”
慕容胤点点头,“好。”
第30章 自挂东南枝
室中又是沉默,茂竹眼里透着焦急,人人都道他一个人打理一整座院子定然辛苦,其实半点也不。
他家公子虽然身子不便,却并非那等难伺候的主子,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肯让人代劳,便是有时发脾气,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从未真正惩罚过他。
饭食汤药有厨房来做,花草修剪也定期有园丁前来,甚至外人来了,也不必他端茶倒水,因为端了他们也不会喝。
这院子里的茶杯,碗碟,竹筷,甚至汤盅,只要是属于这个院子里的,通通刻有标记,保证任何时候都不会混淆,好似生怕主子将病气过给了旁人。
六殿下儿时第一次从主子碗里抢食时,连他主子都吓了一大跳,那时他还没调进这院子,是后来偶尔与主子闲聊时听他说起的。
那天,六殿下方才与其他皇子一道跑马归来,过来时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彼时他主子正在用膳,与往常一般,吃了几口便预备放碗。
对方瞧他不吃了,登时眼巴巴地问道,“你不吃啦?”
他主子答说,“已吃饱了。”
不想那人却喜道,“再好不过,我快饿扁了,正愁无处觅食。”他说着照直便从他主子手里抢去了碗筷,呼噜噜将半碗剩饭吃得一粒米都没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