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淅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周楠骤然绷紧面皮。
兰淅乐不可支,清丽的面庞因这抹笑而愈发动人,甚至因为笑得过于开怀而轻声咳嗽。
“对不起,咳。”
兰淅咳嗽着偏过头,平复后的声音仍旧带着笑意,“不过你的话实在搞笑。”
周楠脸色黑成锅底,眼眸半眯,“你什么意思?”
兰淅神色柔和:“我从来都没有审判别人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想活下来,”想和同胞一起活下来,“但你说我高高在上,说我冷眼旁观……你有没有想过,在世界剧变之前,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且不说我的死和世界异变的关系,你瞧我如今被你捆起来的模样,有哪一点像神?”
“在你眼里,神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可你看我,我只是一个普通异能者,仅此而已。”
“我的能力也不是治愈,”兰淅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和白伍做了一个交易,他用他的忠诚换来他的健康,他现在整个人隶属于我,我已经无法再从他身上褫夺任何,也无法建立交易,所以我治不好他。你如果现在就杀了我们,那么很遗憾,你的母亲将失去食物来源,你将不得不去地面上和其他人打交道,而你只要去了地面,阿雪就会缠住你不放。你应该稳住了阿雪才来见我们的,可惜,阿雪从不信你。”
兰淅话音落,在场无人出声。
偌大酒窖,只剩下白伍忍痛的抽气声。
幽暗酒窖,灯光摇曳。
好半晌,周楠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说到底,你还是想救他,不惜拿话激我。”
“如果你是神,应该会是位慈悯的神明,但既然你说自己不是,那留着你也没用了。”周楠盯着兰淅的眼睛,忽的抬起执刀之手,锋锐刀尖对准了兰淅的心脏。
见兰淅瞳孔猛缩,周楠讥讽一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对他人的慈悲与善意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关于这一点——
兰淅自然是想过的。
用话术将周楠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再调转矛头,朝向自己,可以说,这一切都在兰淅的预料。
胸前三寸就是那柄沾血的杀人利器,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兰淅在赌。
赌什么?
赌他的身份。
兰淅赌自己就是周楠口中的那位“神明”。
既然是神明,总该有点特权吧?
譬如说,金刚不死之身什么的。
在这生死攸关的档口,兰淅自嘲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思自己逗自己,看来他也没自己想的那样怕死。
不知为何,胸口有些发烫,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刺破胸膛钻出躯壳。
兰淅缓缓闭上双目。
周楠握着刀柄,向下一刺!
“再见了,没用的神明——”
……
“咚!”
命运的钟声终于敲响,它如此沉默,又是如此振聋发聩,在每个应当听到这声钟响的“人”心中激荡响彻。
距离农家乐数百里远的A级污染区机械城倏地停运一秒钟,它的城主于地底睁开猩红双瞳;
在遥远的“海洋”,从深海登陆的异种侵占了这座人类幸存者家园,将其纳入自己的领地,它的人鱼领主此前正在闭目小憩,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超过两米的美丽鱼尾掀起滔天巨浪;
极北之地,从前的第三研究院,如今的A级污染区病毒城,有且仅有一名“人类”,无数病毒在“他”身体内滋生,又迅速消解、死亡,“他”是由人类打开潘多拉魔盒造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此刻,这名不死者张了张一秒干枯、又在下一秒重回红润的嘴唇,磕磕巴巴地吐出五个字:
“祂、在呼唤我。”
……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正在寻找农家乐地下通道入口的贺雪生。
无形无声的气浪层层跌宕,自脚下地面荡开。
贺雪生捂住那仿佛被无形之物击中的胸口,靠着墙缓缓倒地,几下无声的抽搐后,孱弱纤瘦的男孩身躯拉长,变回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几条深绿色触手从破烂的袖口与衣摆下钻出,跃跃欲试。
【兰淅!兰淅在呼唤我!】
【祂需要我!】
伊兰斯的声音回荡在贺雪生脑海。
贺雪生被这声音惹怒,低喝道:“闭嘴!给我变回去!”
贺雪生撑着墙站起来,可是他却无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躯体,眼睁睁看着身体的一部分变为触手而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伊兰斯的声音更显疯狂。
【你个没用的东西!听不到祂的呼唤吗!祂一定出事了!】
【都怪你!是你没保护好兰淅!】
【兰淅、我的兰淅……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