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另一边。
兰淅垂眸,神情淡淡,“你说你是我师兄,证据呢?”
或许是大雨,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干扰,通讯器里总是夹杂着挥之不去的电流音,这为东明的声音更添沧桑。
东明:“当年,那首歌,是我抄袭。是师兄对不住你。”
这声道歉,跨越了时间、空间,还有生与死。
从繁荣的都市,到末世枯树林;从兰淅被人杀害,再到兰淅重生。
晚了整整十年。
兰淅不为所动,倒是从这不复往日清亮的嗓音中听出了一丝熟悉,“之前,在我家,拿枪扫射的人是你吧。”
东明汗颜,“是、是我。”
兰淅没想到,过去10年,他那位总是什么都要和他争、格外光鲜亮丽的师兄东明,居然会变成那副穷困潦倒、须发丛生的邋遢模样。
东明:“当时我看到你死而复生,才口不择言,兰淅,你没有生气吧?”
兰淅最大的秘密就在东明的“道歉”中被揭开。
兰淅没忍住,扭头看了眼贺雪生,发现小孩儿也正在看他,绿眼睛盈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兰淅敲了下他的脑袋,轻声道:“好好开车。”
然后才对东明说:“我不和不相关的人生气。”
听到这话,卢柏突然觉得,让东明和兰淅通话,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兰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冷淡,更别提故人重逢的喜悦了。
卢柏有预感:东明留不住兰淅。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兰淅说:“没别的事的话,挂了。”
东明忙道:“别挂!别挂!兰淅,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但、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师兄错了、师兄真的知道错了。老师死后,师兄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兰淅,你不能不管师兄啊!兰淅、兰淅!”
柯争骂他:“别嚎了,人家挂了。卢哥,这个办法行不通,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卢柏看着几乎要看不见的越野,以及刚接通就被人为挂断的通信,叹息道:“只能如此了。”
……
自打兰淅从贺雪生口中听说今年是2033年,时间已跨越至10年后,再加上重生后的所见所闻,兰淅猜测,他在这世上唯一亲近的老师,恐怕……
东明的话无疑佐证了他的猜测。
越野车内,气氛凝滞。
贺雪生不断拿余光去看兰淅,想说点什么,但话语的力量是苍白的,无法抹平这剧变的10年给人类带来的伤痛。
贺雪生从不心疼全人类,他只心疼兰淅。
兰淅不是个沉眠过去、悲春伤秋的人,他向来乐天、积极面对生活,因此只放任情绪难过低落一小会儿,便重打精神。
随后,当场揪住了旁边小孩儿偷瞄向他的目光。
兰淅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正了正神色,“就像我师兄说的,我死而复生,可能是鬼,鬼都是吃小孩儿的,你不害怕吗?”说着,两手成爪,在贺雪生面前张牙舞爪。
小小一只的贺雪生敛眉,轻哼:“幼稚。”
兰淅:“……”
没逗到人。
兰淅撇了撇嘴角,不到两秒又快乐地笑了起来,轻轻哼着歌。
贺雪生觉得稀奇,如果不算从前在网络上的联系、也不算那段他变成“阿雪”的短暂时间,这就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和兰淅交流。
他设想过很多次兰淅的性格,可是想象中的兰淅都不及眼前这个兰淅鲜活。
真好。
贺雪生听到自己的心声。
——真好,兰淅还能重生,他们还能相见。
兰淅哼的歌旋律轻快,跃动的音符从越野车窗飘向外面的世界,混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一种别样的空灵之美。
越野车行驶过的地方,枯木逢春,干枯的树木枝桠钻出一点新绿,嫩生生的,任凭风吹雨打,也不失颜色。
而听歌的人仿佛来到春日细雨中,和世间万物一起沐浴着这场万物生长之雨。
贺雪生感觉自己流失的力量在兰淅的歌声中重新奔涌,他静静听了一段,发现不是兰淅重生前发布的任何一首歌,不由问道:“这歌,叫什么?”
歌声止住,兰淅回首:“随便唱的,好听吗?”
“好听。”
兰淅的歌声,哪怕是再嘴硬的人,也无法否认其歌声的曼妙与动听。
“我想想啊,”兰淅唇角微扬,“这首歌就叫《新生》吧。”
既是他的新生,也是世界的新生。
……
大雨没有停止的意思,天空灰蒙蒙的,光线昏暗,但足以视物。
贺雪生和兰淅交替开车,饿了就吃点干粮。越野车在毫无目的地、连续行驶三天之后,终于耗空油箱,越开越慢,最后缓缓停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