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我的错”,刺一般在他心底扎了许多年,伴他犹豫,同他挣扎,随他走过创业初期最艰难的日子,也见证过他功成名就,攀上高峰。
但错就是错。
一枝安静靠着易念成,在后者颈动脉的搏动中,明白了一切——
母亲被捕绝非小事,或许是背调未过,或许是主观毁约,易念成最终没能南下入职互联网大厂,而是阴差阳错,留在了江城创业。
阴差阳错,也是错。
“何止等了一个晚上。”一枝忽然很理解他,语气中并没有抱怨,更多的是怜惜。
易念成将他拥得更紧:“得知消息之后,我完全懵了,感觉大家看我的目光都变了,就好像我脸上写着【诈骗犯的儿子】几个大字。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我只能躲。”
“尤其是面对你。”他声线不太稳,“柏枝,你那么好,我……不配。”
“傻子。”一枝心脏空跳了两拍,他踮起脚,唇瓣贴着易念成的嘴角。
“是,我是傻子。”
“配不上你的傻子。”易念成几乎被一枝的目光吸进去,过了片刻,他终于流下眼泪,回吻住他,喃喃着,重复着。
“傻子不仅没和你说,还刻意避着你。”亲了一会,易念成擦干泪,和一枝分开些许。
他喉结滚动着挤出愧疚的声音:“避到2018年,那年,我妈妈在狱中去世了。”
一枝有点吃惊:“令堂不在了?”
易念成:“妈妈入狱前就已经查出了乳腺癌,一直瞒着我,又是在监狱那样的环境里……”
他逐渐哽咽:“能撑五年,已经是奇迹;我知道,妈妈她是放不下我,想等到我大学毕业再走。”
他依稀记得母亲去世后给自己留的遗书,不大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小成,妈妈是因为画画太好看,被天使选中啦!妈妈是去给天使画画。你不要哭。】
易念成泪眼迷蒙。
一枝算了算日子,明白过来:“这就是你当时彻底同我断联的原因?”
易念成眼中水光未褪,莹润如深海之珠,他道:“是,也不是。母亲去世后,恰巧我又创业不顺,项目黄的黄亏的亏,赔了一大笔钱,当时觉得人生要完蛋了,死路一条,哪里还敢联系你?万念俱灰之下,我裁掉了公司几乎所有的员工,来了宜州。”
他怅然摇头:“原本是想去福利院和宜州师范大学,找找妈妈当年的足迹,算是死前最后的念想,然后找个地方,了结自己。”
死路好歹有路,而走投无路的贫穷与绝望,远比死亡更加可怕。
易念成:“我在福利院和学校看到了妈妈的照片、她早些年画的画作,不是模仿画,是自己的原创,好看极了。忽然间浑身充满了力量,一定是妈妈在天上保佑着我。”
“学校从来都是教育我,前途是光明的灿烂的,人都有美好的未来。但妈妈,她供我读书游学,让我有机会考上大学,她是在用这二十年的生活告诉我,人在落难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只要活着,就有法子。”
“我盘了盘,公司还没完全倒,项目还有机会,还有几个兄弟愿意跟我来宜州。正巧未来创业城离师范大学和福利院不远,那会儿租金还很便宜,我凑了些钱,打算先租个小办公室,最后再试一次。”
一枝顺着他的话道:“然后就在这里遇到了金磊?”
易念成应声:“卖《竹林母子》的建议,也是金磊提的。磊哥和木先生是我的恩人。”
说完他顿住了,不知是在痛惜金磊突然的背叛,还是在感叹木晟长久的神隐。
“说你是傻子,你真的傻。”一枝靠近他,呼吸拂在易念成的下巴上,温热又带着痒意。
他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不见我?逃避可耻且无用,你知不知道?”
“是……害怕,”易念成用下巴轻轻地蹭了下一枝的鼻尖,“我怕你知道了我的过往,不会再喜欢我。”
“手机给我。”一枝忽然道。
易念成正伤感着,听闻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霎时愣住。
一枝已经从他裤子口袋里摸到了手机,他又拿了自己的手机,对着两部机器,噼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接着道:“好了。”
易念成看了眼屏幕,更疑惑了:“为什么要开位置共享?”
一枝佯装叹息:“我也怕啊!害怕某个傻子因为害怕扔下我,再一次逃跑。”
这番话说得像绕口令,易念成揣摩了片刻,才道:“是……不……”
是害怕,却不会再逃跑。
一枝把设好的手机塞回他的口袋,又好气又好笑:“阿成,你以为我喜欢你什么?聪明?有趣?会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