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告诉你一件事。”齐楹拉着执柔在榻上坐下,“尚令嘉不是尚太傅的亲生女儿。”
“他送她来,有其中一重意思,也是想让姑母死心。”
平淡的话却惊得执柔睁大了眼睛。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齐楹本没打算告诉她这些,可到底开了口。
大抵是不忍看她这般愁肠百结,又怕她顾影自怜,想到了自己。
“尉迟明德曾是北狄最出色的王子,去年已经统一了北方各部,如今乌桓与鲜卑亦愿意向他称臣。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齐楹平静说道,“他愿意拿三百里城池换大长公主一人,你以为,这里面仅仅是政治那么简单吗?”
“普天之下,有几个人的性命,值三百里?”
灯火跳动在齐楹的脸上,他笑容依稀却又透露出一丝冷意:“若有人告诉朕,朕的人头可保大裕国泰民安,朕亦会双手奉上。”
“朕就是这般残忍薄情的人。”齐楹的声音一字一句,“你先前答允朕的那些话,如今、此刻可会觉得后悔?”
万籁俱寂,夜色安静得没有声音。
执柔看着齐楹握紧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臣妾是不后悔的。”
“陛下的不得已,臣妾都明白。”她停了一刻继续说,“臣妾也没有自苦。”
像是一滴水,啪的一声四散溅开,脑子里的一根弦松了松,紧跟着涌起一丝浅淡的酸楚。
齐楹忘了,执柔是个通透灵慧的女人。
他原本还准备了许多话想说,如今却用不上了。
可想到这一重,非但没有舒一口气,反倒又对她多了三分怜惜与愧悔。
受过千万般苦楚的人,就该养在向阳的暖房里,再不经风雨摧折。
几番滋味涌动着,叫人莫名一阵鼻酸。
齐楹叹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眼上这东西系得太紧,你帮朕松一松吧。”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处,执柔伸出手绕至他脑后,二人便又近了一重。
丝绦系得的确有些紧了,她这个姿势手有些使不上力,故而不得不又欠起身子。
细密的呼吸落在齐楹鬓发间。
齐楹蓦的笑了声。
执柔的耳朵微微一红,才开口:“臣妾……”
灯火啪的一跳,齐楹仰起脸,已然吻住了她的红唇。
那根绣着竹叶的丝带轻飘飘地掉落在地上。
窗外寒鹧惊飞,风灯摇晃。
他的手落在她脑后,用了两分力,不让她退。
星影激荡,整个世界的烛光一齐亮起来,齐楹另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为她借力,好让她不至于滑落。
盈盈春波,水光潋滟,惊鸿掠地。
执柔慌不择路,却进退不得。
不知何时他才将她松开,她泪眼迷蒙,细细地喘气。
齐楹的领口散开着,脖颈上还残留着她留下的一道细细的抓痕。
虽不重,在他如瓷般的皮肉上,显得有些刺眼。
“朕唐突了。”齐楹倒是先开口了,他的眼眸便这样半垂着,人却在笑,“但朕心里不觉得后悔。”
“执柔,可有件事,朕还是想反悔的。”
齐楹向她靠近,下颌落在她肩膀上:“我们成婚那夜,朕同你说‘死生祸福,各不相干’,朕反悔了。”
“于情于理,朕不该同你讲这些话。”齐楹的眼睛安静得像是湖水,他拉着执柔的手,揉在自己的心口,“可惜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他坦然说自己对她有情。
这句话,叫执柔湿了眼睛。
齐楹看不见,不知她在落泪,轻飘飘的话像是雪花落在地上。
“过去许多事,朕做得不好,叫你受了委屈。朕给你赔这个不是。”
杨木做成的一小樽观音像慈悲地立在桌上,执柔抬起泪眼看向观世音,只觉得他慈悲的眉眼长得与齐楹有了三分骨像。
齐楹哪里做得不好,执柔其实是想不到的。
他靠着她,像是松枝上落满了雪。
“陛下。”执柔叫了他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朕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做什么。”齐楹听出她言语间的晦涩艰难,温声安慰,“只是想叫你知道,朕是对你有情意的。”
“过去,朕心里偶尔会想起你是薛家的女儿。今天朕觉得庆幸,也是因为你是薛家的女儿。”齐楹的手指顺着执柔背后的垂髻向下,捏住她发梢上的丝带,轻轻在指尖缠了两圈。
“齐家的女儿,死生婚配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朕。但你是朕的皇后,朕愿意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