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罢久久无言,等尚书令走后,又叫来了皇后。
待太后全部说完,皇后犹豫着问:“若薛姑娘不愿呢?”她捏着帕子,忖度着继续说:“若咱们真拿她当桓儿的正妃看待,早该议定他们两人的姻亲。如今桓儿房中的侍妾都有三四名了,唯独薛姑娘的名分仍没定下来,泥菩萨都尚有三分土性儿,若说她心里没怨,臣妾也是不相信的,如今咱们这么多人提防她算计她,连六礼都没过,娘娘如何知道她一定甘愿呢?”
太后冷笑:“先是利诱,再是威逼,服侍人总比死要强。她一不是薛伯彦的亲生女儿,二不是名门闺秀,不过是薛伯彦舍不下自己的女儿,才把她送进宫来当替死鬼。这样的身份本就是不配做太子妃的,如今许她生下桓儿的孩子已经是抬举了。她若不愿,就赏她绫子,对外说她以死殉国便罢了。”
在太后的印象里,薛家这个女郎素性柔和,温吞知礼,对于太后皇后的谕令,执柔也向来并行不悖。
此时此刻,执柔明眸若星,唇齿间吐出的不愿二字,完全出乎了太后的意料。
“你难道不喜欢太子么?”
执柔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绒毯上,低声说:“娘娘,执柔是个人,不是件物什。做人其一要自爱,其二要自重。”
她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这几句话说得很慢。但她聪慧又透彻,能通过太后的几句话,就明白太后的心思。
“若娘娘真觉得执柔有罪,执柔愿意一死。”她伏身在地,额头贴在绒毯上,姿态极尽谦卑。
她循规蹈矩地活了十七年,习惯了仰人鼻息、唯命是从。执柔早已不在乎身体外物的痛与罚,只是这样关乎名节的东西,她也要顾及着已故父母的体面。
太后反倒说不出话来。她们二人一坐一跪地过了许久,太后才开口:“你下去吧,哀家再想想。”
出了寿安宫的门,执柔独自在滴水檐下站了许久。
风中带着寒意,她鼻尖泛出一丝红,却没落一滴泪。
迎春送她走到门口时,执柔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她接过迎春送来的那柄六合宫灯,而后又细声细气地嘱咐:“娘娘今日神情有些倦怠,可以用青翠梅并甘草末少许,生姜切丝,再炒盐三两,煮成汤羹服用。”
灯火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女郎脸上细细的绒毛都能看得分明,她语气平静温和,迎春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待她说完了,迎春才低声说:“这些年承蒙姑娘记挂着太后娘娘的凤体,太后娘娘心里头有苦衷,姑娘,您别怪娘娘。”
执柔低垂着眼睫说:“我不怪。”
她执着灯走远了,背影亭亭的,被烛火拉得瘦长。
听迎春复述完,太后的眼底渐渐泛起一丝红,她拉着迎春的手说:“若是旁人这么说,哀家心里只会觉得那人惺惺作态。可偏偏是执柔,这孩子,可要哀家怎么办呢?”
太后颓然地靠在合榻上,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桌上那盒珠翠上,过了许久才说:“拿哀家的凤印来。”
迎春听罢猛地跪在地上:“娘娘……”她膝行数步到太后的足前:“您真的要赐死薛姑娘吗?”
第3章
“哀家也没法子。”太后的神情有些恍惚。
在一声声的打更声里,太后写完了一道懿旨,她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低声对着迎春说:“薛贼带兵入城那日,你将此诏宣与她听,送她上路。”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桌上装满珠宝的漆盒,又说:“将这个与她同葬吧。”
*
翌日清早,执柔晨起后在院子里给栀子花浇水。一个叫冯银的侍女低着头匆匆向外走,被却玉撞了个正着。
“站住!”却玉叫住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那侍女支支吾吾,眼神游移,却玉的性子泼辣,当即上去掰她的手:“下贱胚子,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做了贼。”
她三两下的功夫抢过冯银手里的东西,却玉冷笑着给了她一耳光:“好一个贱蹄子,真当姑娘是好欺负的,什么都敢偷。”
她走到执柔身边,将手里的东西拿给她看。
是一块羊脂玉璧,两条鱼衔尾相环,云生雾绕。这曾是齐桓送给她的东西,原本是一对儿,他们两人一人一只。执柔也曾佩戴过两回,后来便束之高阁了。若不是今日被冯银翻出来,她都快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东西了。
冯银的年岁不大,人也瘦小,跪在执柔面前抖得像筛糠一样。
却玉带着人去抄了冯银的屋子,然后回禀道:“这蹄子已经将东西收了七七八八,看样子是早就想跑了,她的包袱里还藏了些碎银子,也不知道是卖了咱们什么东西换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