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执柔难过,却玉又安慰:“过去日子再难,如今也都好起来了。娘娘是没瞧见,他如今十足十的威风,不知有多少人要攀附他的关系,就连奴婢也因为他的关系得了很多照拂,往后再没人能欺负他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女使走进来说张通求见。
“请他来。”
张通走路静得没有声音,从外面走来时,第一眼先看见他的衣冠穿戴,紧跟着才看见他的脸。如今他穿着的是金丝银线绣成的行蟒袍,头戴绛纱帽,见了执柔并不抬头,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你快起来。”执柔亲自来扶他。
抬起头的那一瞬,执柔这才惊觉于他的改变。
三年过去,那个笑起来有些谄媚的毛头小子,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脸很苍白,有久不见光的感觉,看上去格外阴郁。
眼窝有些凹陷,无端叫人觉得疏远,尤其是那双眼睛,冰凉冷淡像是作壁上观的看客。
张通学着过去的样子对着她笑:“能重新见到娘娘,当真是奴才的福气。”
执柔不想让他看见眼底的泪,于是招呼他坐下:“早听说你如今风头无两,今日一看果然大不一样。我没有看错人,你当真是最机敏聪颖不过了。”
听她这么说,张通露出一个笑:“如今奴才这一切,也是托了娘娘的福。”
他的声音低而细,与一般男子并不同。他比过去话更少了,人也常常沉默。
执柔略问了问他近来的情况,张通一一作答。
说到最后,他想到了什么:“早听说娘娘上个月诞下了小世子,奴才在此恭贺娘娘,也恭贺主子。”说罢,再次跪了下来。
听他这么说,全屋子里的人都一起跪下,说着恭喜娘娘,恭喜主子这样的话。
执柔笑:“都这么说了,自然是要赏了,一会去找却玉领银子。”
张通站起身,脸上也带着笑:“江山有后,是奴才等的福气。”
执柔做了个手势打断他:“这样的话不许说了,未央宫的主子如今不是齐楹了。”
“张通说的,是张通自己的主子。”他微笑答。
执柔不想在这事情上强行与他争执:“孩子如今没带进宫来,一早的时候徐平过去瞧过了。若说起来,便是微明也还没见过呢。”
那日他离开益州去了函谷关,便再也没有找到回来的时机。他虽不用征战沙场,却有太多千头万绪的事等着他来点头。他每一封书信中,字里行间满是焦灼,只恨不能即刻回到益州去。
就连世子出生,他也是在信中知道的。
彼时齐楹日夜悬心,总怕孩子如他一般体弱多病。
执柔写信说是个健康的孩子,他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齐楹信上字不多,却溢满了欢欣。
他为世子取名齐锵。
出车槛槛,被练锵锵。锵者,高亢勇毅。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亦寄予了他这做父亲的心意。
下着春雪的日子,最能涤荡污浊丑恶,执柔手里握着桂花香片茶,透过蒸腾的水气静静地看着张通。
“这几年,过得辛苦吧。”
他垂着眼不看她:“习惯了。”
这便是默认了。
又叙了几句话,张通便告辞了:“少府监还有事,奴才得去瞧瞧。”
执柔点头:“却玉,你替我去送一送。”
却玉送张通到门口,外头的空气很冷,说出口的话都冒着寒意。
“你有一个月没同我说话了。”面对着张通的,她突然开口。
“若不是今日,你又要避我到何时?”
雪粉站在他身上,很久都没有融化。
张通不回头,沉默良久:“我是太监。”
“我知道,可我不在意。”却玉垂下眼,“这些年来,我们相依为命,难道在你心里,这些都可以就此割舍吗?”
“你对我只是习惯。”张通不知是在劝却玉,还是在劝自己。
“我给不了你一切你想要的生活。”他的声音平静极了,好像这样的话早已经在他心里推演过了无数遍,“丈夫、孩子、平稳的日子。”
“这些我都是能接受的。”却玉抬起头,落在他的背影上,“早些年,娘娘也是这样过来的。”
张通似是笑了:“我在少府监受过的屈辱,你也知道。这样的羞辱曾伴随我,也将伴随你。”
“张通。”却玉叫他,“我没有那么脆弱。”
细密的雪花粘在张通的眉毛与睫毛上。
他没有回答却玉的话,沉默地转过垂花门,向少府监的方向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