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都是现成挂在木施上的,他径自穿戴好,又走回床边,将床幔摘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堆纱铺了满床,隔着朦胧的床幔,齐楹的声音平静安宁地传来:“睡醒了我若没回来,你便叫人将门窗锁好,不要轻易出门。”
执柔心里猛地跳了两下,她掀开床帐看向齐楹:“会有事吗?”
齐楹已经快步走到门口,听她如此问,站定了身子回头望来。
人影依稀,看不见他的脸,只有那双微亮的眸子在夜色里倒映着星光。
“不会。”他笑着说。
随后,只听得门轴开合一次,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长夜重新安静下来。
自齐楹走后,执柔的心便乱起来。锦衾中尚带着齐楹身上的余温,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冷下来。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时辰,再睁眼时天才刚刚放亮。
她下了地,推开窗户,檐下立着一对灰喜鹊。
侍女见她醒了,过来给她打水沐盥。
“外头有消息了吗?”她问。
侍女摇头:“昨夜王爷走后,就再没有消息传来。天亮后,派去鸣山舍的人回来说,那边一派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早饭吃得食不知味,硬生生挨到了天光大亮。
太阳升起来,吹散了夜里的薄雾,院子里的树叶上还挂着露水,阳光照得晶莹剔透。
执柔走到院子里说:“给我套辆车。”
*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卖菜的商贩、担着扁担的货郎,摩肩接踵地走在街上。
执柔将车帘子掀开一个角往外看,街上看上去并无什么大不同,只是多了很多看似衣着普通,实则眼神锐利的‘寻常百姓’。
必然是出了什么事,马车一路开到鸣山舍外,平日里迎来送往的茶楼,此刻竟然大门紧闭。执柔小声对车夫说:“别停,继续走。”
车夫得了旨意,立刻继续往前走。
没人注意这辆其貌不扬的马车。
车夫从前面转了个弯,花了一刻钟的时间重新从鸣山舍之外路过,这样的偶遇不能多,这是第二回 ,执柔心里盘算着,要是到了第三回都没个结果,她便回家去等着。她还记得齐楹嘱托的话,让她锁好了门窗。
这一回经过鸣山舍不远的巷子时,她突然瞧见了一个人。
他头戴纶巾,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低着头往前走。
是季则昌。
执柔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叫着车夫:“去那巷子口。”
马车停了,执柔掀开帘子的一角,季则昌抬起眼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紧接着,他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视线径自从她脸上错开。
“先生要去哪?不如让我捎你一程。”执柔小声说。
季则昌这才如梦初醒般看向这辆马车,连连摆手:“小娘子菩萨心肠,只是看方向咱们不顺路,小娘子还是快回家去吧。”
他一面说一面绕过马车,根本不给执柔再说话的时间。
就在这时,执柔才发觉他身后远远地跟了几个人。
那些人显然也注意了这辆马车,只是因为他们只说了两句话,那几个深衣短打的人只多看了两眼,便继续跟着季则昌向东走去。
从始至终也没见到齐楹,执柔看着季则昌走进了一个巷子里,那几人紧随其后很快也消失在了路的尽头。马车自那巷子口路过,执柔透过帘子看去,只见一个人高举着一把刀,狠狠向季则昌后心处刺入。
离得远,听不见冷刃洞穿皮肉时令人牙酸的声音。
血若红花,忠臣的血溅出三尺远。
执柔定定地看着,手指在袖中狠狠握成拳。
“回府。”她低声说。
那一路,她满脑子都是季则昌酣畅的笑容,彼时他举着茶杯,对着她说“个人的性命太轻太轻”,不知那一刻,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她只在一瞬间顿悟,有些路每向前一步,都要踩着血和白骨来走。
没有退路,落子无悔。
季则昌说“愿大裕山河万里”时,大概已经料定了今天。
她将头靠在车壁上,心里又想起齐楹。
如今,最难过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第69章
车辚辚, 马萧萧。
无数英豪埋骨他乡。
执柔回了宅子,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执柔在院子里略站了站,只觉得空气中还依稀弥漫着血腥味。
这样直直白白取人性命的事, 看了一次便像是被梦魇住了了一般,画面总会反反复复地重现在眼前。执柔走进房间里, 找了个八仙榻坐着,喝了两杯茶才觉得心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