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身陷囹圄,病重垂危这八个字,仿若就在她泪眼中打转。
元享替她挑开门帘,用只容她一人的声音说:“记得,不许哭出声。”
声音低低沉沉,似有释然,也有高兴。
不知是替齐楹高兴,还是替执柔高兴。
执柔咬着唇点头。
四个多月的日夜悬心,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多少个披星戴月只顾赶路的日子都抛却在脑后。
她一步一步向屋子里走,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这座院子比起承明宫太过破败凄凉,屋子里有化不开的药味,冲得人眼睛烫得厉害。
一个人面向里侧卧着,头发披散在床榻上,呼吸都是浅浅的。
他依旧是枕着自己的手臂,像是随时要起身。
执柔把药轻轻放在桌子上,想要开口说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床上那人听到动静并不起身,只轻声说:“放下吧,你先出去。”
声音淡得像是一阵烟。
见身后没人作答,他缓缓问:“怎么?”
“微明。”女孩儿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齐楹的背僵住了,他苦笑了声:“元享啊,我怕是真的不好了,如今我竟出现幻觉了。”
第52章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点亮, 只有稀薄又黯淡的天光将一切晦暗撕扯开来。
齐楹的声音分外低弱,好像他身体中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说更多的话了。
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中衣,身体呈现出一种凋敝的孤寂。
执柔一步步走向他, 这几步路像是要走完半辈子那么长。
站在床帐前,执柔的手轻轻落在齐楹的肩上。
他在发热, 哪怕隔着衣服都能觉察出炽热的温度。
“微明,是我啊。”她咬着自己的嘴唇, 生怕自己的哭声惊扰了门外的守卫,“我是执柔啊。”
床上的人轻轻转过身来, 动作有些艰涩, 又带着一丝近乡情怯。
齐楹眼上没有覆盖丝绦, 那双空蒙的眼从半空渐渐停留到她脸上。
现在是黄昏,在这昏昼交替间, 齐楹的视力很差。
他有些费力地睁着眼睛, 想要将她看得更清。
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雾。
他这般安静地望着她,不说话, 一丝笑却漾开在他唇角。
“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你对着我落泪, 说你恨我, 永远都不想再见我。”齐楹的声音愈发温柔,“明知是梦,我却希望永远都不要醒。”
他对着执柔伸出手,他的手指一丝血色都不见:“带我走吧, 执柔。”
齐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却感受着日复一日生命流逝所带来的绝望。
他太渴望能够见到执柔,从身体再到灵魂。
他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再难见到她了。
一只温热的手却轻轻将他的手指握住。
执柔哽咽着将自己的身子揉进齐楹的怀抱里。
她的眼泪掉在齐楹的脸上, 一颗接着一颗。
齐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拥抱着怀中柔软的身躯。
她喃喃啜泣, 一声声唤他的名字。
微明,微明,微明。
齐楹的手有些抖,也不敢用力回抱她,他害怕这是梦,一用力就会彻底消散。
他脸上泪痕依稀,不知是执柔的,还是他的。
执柔仰着脸,主动去吻他的唇。齐楹身上有很重的药味,唇却还如同过去那般柔软。
他真的很瘦,只剩下一把骨头,好像一碰就会碎一般。
他回应得有些勉强,抱着她久了,也有些气喘。
执柔这才想起自己尘满客袍,风尘满面。
她下意识要起身,齐楹却仍握着她的指尖。
他没什么力气,执柔望着他无力的手,眼睛酸涩一片。
齐楹额头上青色的血管微微绷紧着,手臂上青色的筋络分外鲜明。
“不要走。”他轻轻喘了声,这声音微弱,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乞求。
“我不走。”执柔蹲下来,“我去换一件衣服,很快就回来。”
“好。”齐楹闭上眼睛,徐徐莞尔,“这次走了,下次还要记得来。”
他仍在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梦,又或许是许多个日子他都是这样恍惚着度过,似梦是真。
执柔走到门厅处,元享并不在。
木桌子上放了一件侍女穿的衣服,估计是陈婆子叫人送来的。
她在屏风后面换好,又重新梳了一下头发。
给齐楹的药已经冷了,她放在火上重新煮热。
而后才重新走回了房间里。
齐楹没有睡,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安静地落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