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修嘴角僵硬地扬了扬,可恶,真被她装到了!
荀卿轻叹一声,无奈芙姝就是这样一个性子的,他正色道:“该起程了,莫拖延时间。”
芙姝应了声,随着他们一起往小路去。
……
天光大亮,妙寂逆行于山下进城的人流中。
雪悄无声息地落于肩上,他拂手掸去。
街边有位卖画为生的落魄秀才,蓦然见到这般萧然尘外的身影,心念一动,便喊住了他。
“法师请留步,在下不才,家中清苦,如今以卖画为生,头一次见到像您这般拔俗超脱的出家人,啊,您看我这脑袋,差些忘了正事,恕在下冒昧,能否为您画一幅小像?”
佛者斗笠下的眸子微微弯起:“好。”
“外头下了雪,还请您到这边棚子来。”
他棚子虽然也落魄,漏了一丁点雪,不过工具倒是齐全,还有热茶,雪浸湿了妙寂的靴底,他正要烤火,却见到一旁的箱子被风吹开了,无数纸张飞散空中。
他不动声色地挥袖,捏起一张来观赏,其余的便安然落于箱内。
“你画了这么多?”
“啊,是!小生祖上三代都喜爱写写画画,您手里捏着的那张便是我爷爷年轻时画的,那会儿还是在江南罢……哟,真是有缘,瞧您手里捏的那张,面容同法师您竟有八分像!”
妙寂定睛一看,靴底的凉意霎那渗透上来。
不是像,而是……此人就是他。
是上一世的他。
他再看了眼那木头箱子,顿时眉心又一跳,竟然还有她的。
那时的芙姝身着长褙,面庞褪去了青涩,两道柳眉温柔地弯起一个弧度,梳了妇人的发髻,浓墨般的鬓边簪着桃花,神色温婉可人。
妙寂看了两眼,问:“买下你爷爷这两张,需要多少银钱?”
“十五两,您如今能让我画您的像,那便再减五两。”
妙寂没有应承,而是放下纸张开始让书生替自己画像。
书生用羊毫比了一会儿,用笔筒抵着下巴问道:“法师,请问您腰间这个……能否摘下来?”
他指了指妙寂腰间的香囊。
“为何?”
“啊,只是边角处的针脚歪扭了些,青黄的颜色也略显乖张,与您这身月白不太相衬……”
是不太相衬,因为本来就不是给他的。
像这样的香囊他行囊中还有很多,都是她那日觉得自己绣得不好的,她说丑,他看着无甚不好的,只是针脚歪了些,索性趁着她入睡全都替她收起来,拿回去改改便可以用了。
毕竟……她废了那么大的功夫与心血,又花了几晚的时间,不可白费。
他自欺欺 人地想,许是当今年轻人不爱珍惜羽翼,拿到一样东西用过几次便丢了,就算再好用,也没想过缝缝补补还可以再用。那么多个香囊,那么多种图案,足以让他每日都换一个不一样的。
她大方又细心,大方到顾虑到了所有人的喜好,细心到只漏了他一个。
无法避免地思及此处,妙寂抿抿唇,面色更冷了些:“若不摘下,便不能画么?”
心中升腾的妒意被刻意揉进血肉里掩藏,表现在人前的只余下指尖的轻颤。
被世人捧为高僧,必须远离妄念痴嗔,六尘不染,并无资格表露自己的心意,只能从头至尾作为尊者的身份,远远地看着她,最后成为构筑她坦途前路上一块微不足道的砖石。
他望着棚外簌簌的落雪,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若此事败露,她会以何等愤怒的面容望着他说,不问自取,视为盗!
他是被世人捧为高僧的窃贼。
“不是不是,都可以的!小生只是问一句,您不愿意便不摘!”
妙寂没有摘,颔首道:“好,你画罢。”
*
远处一颗流星划破夜空,芙姝从密林中仰头往上看去,上山的路很长,很陡。
“前头那个器修,这山路这样陡,倒是给我们做根登山拐啊?”
不是芙姝想要,而是她身后的祖宗被颠得快吐她背囊里了。
“要求那么多,你当我不累么?”那器修少年没好气地睨她一眼。
芙姝却品出了点心虚的感觉:“你该不会是不会做罢?堂堂器修,一根登山拐都做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被她说中了,少年一脚踩空,瞬间脸色惨白地抓住了身旁的藤蔓,慌忙道:“谁,谁说的?”
芙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此处地形太陡,并不适合谈话,她暂时掩下腹中疑虑,一言不发地艰难攀登。
待到几人行到比较平缓的地形休憩时,她悄悄来到那器修少年身旁,露出个示好的笑:“师兄,我的仙螺好像坏了,师兄能不能帮我看看?”
少年的眼底滑过片刻空茫,随即又被他勉强压下:“我不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