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花神目光平和望向何顺, 石瑶说起他时,总是不自觉透出一丝他无法理解的难过和悲伤,就如同那日, 她不能自已的大哭。
那天的场景不管回想多少次, 他仍旧很难理解她的担心, 就像大象很难想象蚂蚁会担心它摔倒死掉一样。
神明眼里的人类脆弱易碎, 不仅身体,精神更是如此, 他们像一簇风中飘摇的火焰, 总是从身外之物上寻找寄托才能燃烧下去。而石瑶比旁的更璀璨, 更坚定,却也是易灭的火焰。
可这并不妨碍他害怕看到石瑶的眼泪。
他对喜欢仍旧一知半解,却将对她眼泪生出的焦灼刻进神魂里,那种焦灼如同在大暑三月的荒漠里艰难汲取水分的干枯野草,渴求, 绝望。
害怕是相通的, 她害怕他死亡,他害怕她掉眼泪, 这种感觉像是他稍微懂得了她的害怕, 也稍微理解了她的眼泪。
石瑶说, 她的喜欢是矢志不渝白头到老生死相随的那种喜欢。
石瑶也说,有一种爱是生死相随,一人死, 另一人也无法独活。
她那么悲伤的大哭,也是生死相随的体现吗?
他不想石瑶不开心, 也不想她掉眼泪,只能在喜欢这个陌生的领域里探索学习。
终日守着妻子留下的花, 因妻子的离世而自尽的男子,无疑是很好的探索对象。
在花神问出问题后,这个常年寡言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问:“这,和我的花有关?”
花神:“我很好奇。”
平常人听到这样的回答必然会惊奇,花神还会好奇这种事情?可活了大半辈子,对万事生不出兴趣的何顺只是沉默很久。
为何自尽?
那天被从河里拉起来后,很多人问过他。
儿子何安悲痛质问他为什么要寻死,娘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不是都过来了,就不能继续过下去吗?
儿媳妇也劝他您这么大岁数了,指不定几年就能见到娘,别折腾了,何安他昨夜在被窝里哭,爹怎么看得过去?
肉铺旁边的打铁匠过来说,老伙计唉,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了?你要是惦记婆娘,我给你介绍个,街尾的那家刚死了丈夫……
被崔莲送了三盆花的邻家老人说,你这是何苦呢?小崔走前说盼着你好好活着,多活些年头,帮她看看孙子孙女。
但他只是保持沉默,质问劝说的最终都摇头离开,说他越老越顽固,越活越古怪,其实他只是没话说。
他是个无趣又无聊的人,沉默寡言,只知道闷头杀羊杀牛,整日跟死亡血腥打交道,来买肉的说几句都能从他这里多要块骨头或者边角肉料。
年轻的矮子屠夫是这样,垂暮的老屠夫也是这样。
邻家老人说他爱惨自己媳妇了,他坐在河边沉默思索很久,还是没想出爱是什么,他做了什么让这些人说他爱小妻子。他不懂爱,却觉得小妻子能说出爱是什么,她能说出很多种爱,每种都会用花草来表达。
何安满地跑的一天,他在院子帮忙搬花盆,小妻子忽然指着院子里的大石头说,大哑巴,又对着石头上的青苔和钻出石缝的鲜花说,他是个哑巴,不和你们说话有什么可气的?
何顺扣着花盆上的泥土,站在院子里看她,终于开口:“说什么?”
小妻子继续对着青苔和鲜花说:“原来不是哑巴,是不想和你们说话。”
何顺沉默看她半晌,放下花盆坐在她身旁的屋檐下:“想要什么花?”
小妻子对着石头说:“还是不要说话了,就惦记着花。”
这是她后来生气的样子,对着花,对着树,对着石头,就是不对着他。
有天夜里她忽然感叹,说他像那块石头,然后问何顺,她是石头上的青苔还是鲜花,何顺说鲜花,她就抿着唇笑,又说那棵橘子树和绕着橘子树长的草藤也像他们,何顺说草藤是野草,他白日里扯掉了,小妻子生气拧他,然后侧身不理人。
那块石头在小妻子离开两年后,被草茎野花的根系爬满,何安移动的时候碎掉扔了。
橘子树旁没有草藤,只有合欢树。
花神问他,为何随她而去?
何顺说:“她躺在床上说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让我看了和她说,我看到了。”
就像往日推着肉摊外出,小妻子让他回来时带一盆水仙花那样,他只是去找她,同她说这是什么花。
旁人说的爱和喜欢,生与死,都和他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