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父君既能启用新氏族,为何还要优柔寡断对勋旧再三手软,以至于出现今日局面。”
晋国不缺有用之人。
潮汐起伏,日升日落,一家氏族灭门,马上会有新崛起的势力填补。
林珩不懂晋侯,不明白他明明握住刀剑,偏要自己束缚手脚。一个隐患未除,又制造出另一个隐患。
“智氏是你外家,你果真能下手?”晋侯沉声道。
林珩神情微怔,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笑声由低到高,完全无法抑制。
“父君,您几次要杀我,有没有一刻心软?我为您亲子,您竟以为我会有亲情?”黑袍公子畅快大笑,眉眼弯弯,昳丽杂糅凶狠,浑似刀锋染血。
笑够了,林珩搀扶起晋侯,将他扶到榻上。
“父君,肃州城将有大变,届时天翻地覆,您会亲眼目睹。”
“你要篡位?”晋侯阴沉地看向林珩。
“确有人谋逆,但不是我。”林珩摇了摇头。
晋侯盯着林珩,目光愈发冰冷。
“不篡位,但要掌权。你想杀我?”
“不,我会保父君平安。”林珩直起身,认真道。
“你会如此好心?”晋侯嗤之以鼻。
“父君,我欲在国内变法,期间需威慑群臣和睦四邻。为使事情顺利,免得横生枝节,杀鸡儆猴最为妥当。”林珩笑对晋侯的态度,语速不紧不慢,“师出无名乃是不义之战,不可取。为此,还需您助我一臂之力。”
“你说什么?”晋侯眉心紧蹙,不解话中含义。
“临桓城之事传遍国内,国人即将群聚都城。父君无法留在国内,欲生必要流亡他国。届时发兵,那便是师出有名。一举多得,父君以为如何?”
林珩笑容温和,好似所言稀松平常,非是关系生死的大事。
晋侯虎目圆睁,脸色煞白,惊怒交加之下,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四章
雪越下越大。
寒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顷刻覆盖广阔平原,天地间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风过回廊,带起呜呜声响。
声音尖锐刺耳,犹如嚎哭一般,频繁敲打侍人和婢女的神经。
众人不敢抬头,竖起耳朵静听,殿内传出模糊的话音,并不十分真切。不多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晋侯暴怒的吼声。
“逆子,大逆不道!”
侍婢同时打了个哆嗦,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下巴抵在胸前,头垂得更低。
晋侯的咆哮恍如雷鸣,却无往日的震慑力。此刻的他如困兽一般仓惶无助,实是外强中干虚有其表。
“逆子,混账,必受天惩……”
声音越来越弱,他渐渐耗尽力气,最后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
侍人们交换眼神,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继续充当木雕泥塑,装作眼瞎耳聋,对今夜之事一无所知。
又过片刻,吱嘎一声轻响,门轴转动,殿门向内开启。
寒风迎面袭来,鼓起黑色袖摆。
丝绦摇曳,腰间玉石互相碰撞,暗红墨黑纠缠,莹白赤金相叠,在火光下刺痛人眼。
“马桂。”
“仆在。”
“父君病重需要静养,你带人严守正殿。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林珩迈步走出殿门,接过斗篷披上,下摆垂至地面。火光映在他脸上,眉眼漆黑,唇无血色,看似单薄却不显孱弱,反予人无穷压力。
“公子,若是国太夫人遣人来问?”马桂低声道。
“任何人不得擅入。”林珩侧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重复前言。年轻公子背对火光,双眸幽暗深邃。目光落在人身上,寒意浸入骨髓。
“谨遵公子吩咐。”
马桂躬身领命,双手袖在身前,眼帘低垂,面上依旧挂着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透出些许骇人之色。
夜色渐深,林珩未在正殿久留,命侍人举火把照亮,迈下台阶返回寝殿。
雪虐风饕,搓绵扯絮。
积雪覆盖宫道,短短一段路竟耗费双倍时间。
侍人护着火把的光亮,行走时自行围拢,为林珩遮挡风雪。
抵达林华殿前,紫苏和茯苓正焦急等候。
两人快步迎上前,见林珩脸色发白,当即顾不得许多,道一声公子恕罪,一左一右搀扶他,近乎是将他架回殿内。
数个火盆分散摆放,铜炉内燃烧香炭,使得房间内暖意融融。
雕窗留出缝隙,方便烟气飘出,使得空气流通。
三人进入殿内,茯苓回身关闭殿门。
林珩换下皮履,紫苏膝跪在地为他解开腰带,除下染雪的外袍和斗篷。
里衣在炭炉上烘过,穿在身上舒适干燥。紫苏为林珩披上,瞧见他背上的疤痕,目光微暗,红唇紧咬,杀意再次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