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风早就预见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刻,他握着电话,心情却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你问,我不会隐瞒。”
“你是不是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其他想法?”哭腔已被收敛起来,但她的声音依旧很冷,就像是冬夜里的绵绵细雨,雨点看似极细,毫无杀伤力,却如同一根一根细小的针从天空中坠落,穿过衣服,落在身上,细密的痛感由浅入深。
“是。”宋持风永远记得自己那天对她心动的那一瞬,感性与理性在自己的脑海中碰撞,发出如同刀刃相撞时生成的冷光。
一开始他还在警告自己不要发疯,但当时慈带着她到自己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说,她只是他的朋友,宋持风就觉得,这件事也许并不是毫无转机。
毕竟他们只是朋友。
既然只是朋友,那么他们当然就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所以后来你出席了校庆,给我送了花。”
“是。”
“然后,你早就收购了泛切电子,开始和时慈竞争那个电脑公司的单子。”
“是。”那个时候的宋持风,披着绅士的外衣,手段十分强硬。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在这场夺心之战里,自己已经没办法接受失败的结果。
他必须成为赢家,也只能成为赢家。
“但是在此之前,泛切电子内部已经委托其他公司对那家电脑公司做了背景调查。你看过那份报告,一开始就知道那家电脑公司的情况,但是你没有告诉我,是吗?”
电话那头,小姑娘因这个问题,冰冷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微变化,如冰面上产生一丝裂痕。某一瞬间,她的声音里透出的委屈感,足以将他凌迟。那只压在他心头的无形的手开始加大摩擦的力道,令他禁受不住,痛感迸发,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
“宁馥……”他叫她的名字时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他当然早就知道雁过尚且留痕,这世界上哪还有什么事情真的可以做到不留痕迹,滴水不漏?只是当初的他又怎么会想到,在和宁馥一次次的接触中,自己的那种肤浅到了极点的喜欢会真的变成刻骨铭心、不可磨灭的爱。
他开始真的欣赏她作为舞者的那份不屈不挠、坚持不懈的意志,欣赏她谨守原则底线、自尊自立、绝不食嗟来之食的气节;爱她在舞台上熠熠生辉,也爱她在生活中所有的璀璨光华;爱她的闪光点,也爱她的小缺陷……
他从未觉得有哪个人会像宁馥那样可爱。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哪怕只是她打瞌睡时脑袋往下一点,都好像正好点在他的心尖上,令他的心熔化。伴随着这种爱意的加深,他行事越发小心,如履薄冰,力求滴水不漏,以致现在这简短到了极点的回答,就像是石头一样哽在他的喉咙口,令他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说‘是’或者‘不是’!”
其实在他违返现实的逻辑叫出她的名字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宁馥的情绪已濒临崩溃。她说话时越发遮掩不住哭腔,可还是偏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她狼狈地用手背擦拭眼泪,再顾不上所谓的仪态,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片死寂的听筒上,生怕错过宋持风给出的答案中的任何一个字。
“说‘不是’啊!说‘不是’啊!”感性在脑海中的咆哮声几乎掩盖掉理性发出的一切声音,她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到哪怕宋持风在所有的证据面前说“不是”,自己也会忍不住找借口为他开脱。
“是。”
但他的回答没有如她所愿,所有的落点都落在了那个被他无比艰难地道出的字上。那个字,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羽毛,根本无法承载这一刻宁馥那纠缠在一起而复杂的情绪;又如同将水坝压塌的最后一粒沙土,令她的眼泪顿时决堤般倾泻而下。
好像失足落水一样的失重感席卷而来,眼前微微一黑,她意识到今天身体已经透支,赶紧抬手捏住眉心,涣散开来的意识才艰难地被再次聚回。她再次开口,声音极其虚弱:“宋持风,我觉得你好可怕。”
“你好可怕”——伴随着这四个字,宋持风所有的心力好像一下子被抽空,就像被抽干所有水分的沙塔猛地塌掉。
第20章 也是人而已
宁馥挂断电话。像陀螺一样旋转了一整天,此时,她将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如同沉入泥沼一般,意识不断下沉。她已经疲惫到极点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即便如此,她依旧在眼睛只留下一条缝,意识也仅悬着最后一根弦的情况下,迷迷糊糊地躺到后半夜才终于睡过去。
好不容易睡着,但这一觉,她也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中的画面极为混乱,不断快速地浮现、闪过。她就像是在一个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之间赶场子,到最后什么也没记住,睁开眼的时候,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