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苏点头,转过屏风,将里衣搭在上面。
水波粼粼散开,崔成微微抬眸,隐约能瞧见屏风后倚在池壁的半个人影。
他脸上一烧,慌忙移开眼低道,“今日御医院来禀,说凤君停了御医请脉。”
“可是她们怠慢了凤君?”元苏阖眼,沉了口气问道。
“奴已经细细查过,并无此事发生。”崔成忖了忖道,“可是该请素月先生前来?”
“等两日吧。”
元苏道,“素月先生年岁渐长,今日风湿又犯了。着实不好再劳烦她老人家。此事你且留意着,再去问问御医院这几日前后凤君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同。”
“是。”崔成点头,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还有何事?”
“奴……”崔成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小步,“今日凤君并未前来,奴替陛下擦背吧。”
“……”元苏微微挑眉,“不必了。”
她日日都沐浴,哪里有那么多的灰可擦。不过是小黏糕喜欢黏着她,两人一同在水中玩得游戏罢了。
“孤早就说过,不用跟进来伺候。”她摆摆手,“你照旧出去候着吧。”
崔成躬着的身子一僵,破天荒地越矩了一回,“陛下可是嫌奴的手粗?”
他早就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虽说在宫里也算衣食无忧,却也需要事事亲为。
不似凤君的手指,修长又白皙。
崔成心中生出自卑。
他问得奇怪又不符身份,偏生元苏却在这一句中听出了端倪。
她侧脸,瞧着那快要把头低垂到胸前的人。蓦地想起早前随军初到渝北时,在街上瞧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明明是同一个人,如今却也不再是同一个人。
元苏心中喟叹,生出些不忍,“并非如此。”
她并未治崔成不敬之罪。
说起来崔成与苏沐的年纪一般大,两人又都历经了家族变故。
有时候元苏也会想,若是没有永嘉侯,如今的苏沐是不是也会跟崔成一样,将明媚开朗的性子生生磋磨光,只剩无望与无休止的自我折磨。
“孤只是不喜欢有人近前伺候。”
“是奴僭越。”崔成蓦地出声,躬身往外退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也道出了各种不同。
他是奴,是与那些池壁、屏风一样的摆设。他怎么敢,怎么敢生出那样僭越的心。
崔成守在门外,夜风习习,本是凉爽。如今却好似一根根无形地利箭从胸膛穿出,扎得人千疮百孔。
元苏从御池出来,跟在身后的仪仗却不见崔成。
“崔成呢?”她一面往福宁殿走去,一面随口问着。
“回禀陛下,崔掌事去领罚了。”掖手小心上前的內侍恭敬禀道。
“领什么罚?”元苏一顿,就听身后的声音低道,“奴只听崔掌事说,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他说陛下心善,做奴的就更要谨小自省,规矩不可坏。”
说着话,已经到了檐廊。候在那的椿予小心地挑起珠帘,元苏迈脚复又转身,“他既这般有心,你且传孤的意思,去御医院拿些上好的伤药。”
“奴替崔掌事谢陛下恩典。”这声音感恩万分。
元苏摆手,珠帘落下,挡住了华贵的内殿。
莲灯明亮,将高深内堂照得明暗分明。轻容纱制成的纱幔半拢半落,刚刚躲在被里的颜昭却没有睡。
他撑着脸侧躺着,薄被斜斜盖在腰上。银白的中衣衣领微敞,青丝整齐地拢在耳后,瞧着缓步而来的元苏,轻轻一笑。
“怎得还没睡?”她还当他今夜里是困乏,才不想与她缠闹。看眼下的情形,这小黏糕却是精神的很。
想起刚刚崔成禀报之事,元苏故意停住脚步不上前。
“我在等陛下。”颜昭撑得手臂都有些发麻,本想等她近前,顺势窝进她怀里。
“陛下?”
他纳闷地坐起身,向她伸出手臂。
元苏迈步,坐在床沿却没有跟往常一样抱着他。
奇怪。
颜昭疑惑地看着她,既然她不过来,那他靠过去也是一样。男郎挪着身子将将才挨到她的衣袖,就被元苏轻轻一抽。
“陛下,你怎么了?”颜昭从未见过她这样,心中一慌,抱住她的手臂。他惴惴不安,脸颊贴在她肩头。
他怕这样疏离的她。她们是妻夫,本就应该亲密无间的,而不是像此刻。
“为什么不叫御医请脉?”
眼瞧那双漂亮的眼睛低落下来,元苏伸手握住他的,低道,“可是那些奴才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