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劲听了很意外:“娇娇,老子跟你之间还讲什么尊卑?我们之间向来都是东风和西风,今日不是你压倒老子,就是老子压倒你。而且那种坐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一看就是上祠堂的画,作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说到底,陆劲要记下来的不是两个端正的人物,而是他们的情。
林如昭听了这才明白为何陆劲大费周章的,非要把这个秋千架子打出来。
她有点高兴,问:“我现在可以上去坐坐吗?”
“可以可以。”陆劲盛情邀请,“你要相信为夫的手艺。”
他说着,就拿眼睛看着林如昭,林如昭被他看了会儿,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
今天她还没叫过他夫君呢。
林如昭提着裙子在秋千上坐了下来,仰起头,笑得两粒酒窝往外冒,甜得腻人:“那就有劳夫君了。”
陆劲本来就力气大,被林如昭这样一唤,更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牛劲,于是用力往林如昭背后一推。
鹅黄的裙摆如蝴蝶般飞起,青丝挽风往脑后拂去,林如昭只觉蓝天白云皆要入她怀抱之中。她嘻嘻笑着,陆劲便将她越推越高。
林如昭坐够了秋千,才依依不舍地下来,由陆劲最后对秋琴进行收尾——刻上她和陆劲的名字。
这件事用不着伏全,林如昭便站在一旁看着陆劲雕刻,一边问伏全:“他在北境也是如此吗?身为镇守一方的将领,身边却连个小厮都没用,事事都喜欢自己操劳。”
问完这话林如昭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她头回对陆劲的过往感兴趣,不像以前,看到他大热天的去搬冰,搬得满头大汗,也只会在心里暗想当真没个侯爷样,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奇,为什么陆劲身上就没个侯爷样。
伏全听到这话就笑了:“这就是远离战场的人的偏见了,当然,属下说这话不是对小夫人有意见,只是不由心生感慨而已。”
“侯爷赶赴北境时,正是整个大周军部士气最低落的时候,我们不仅丢掉了国土,还失去了两位最信任的将领,每个人畏惧鞑靼如畏惧老虎,根本没有人敢上战场与鞑靼对抗。”
“那个时候,除了残余的虎师遇到小股侵扰的鞑靼还会殊死搏斗外,其余的军队,根本不用鞑靼动手就溃散而逃。那个时候别提光复国土了,侯爷光是重振军心就花了三年。”
“他做了很多事,其中最让人士兵感怀的就是他和普通士兵一样,睡大通铺,吃大锅饭,事事亲自动手,陛下赐下的赏赐也没有收的,都分给部下了。他还常和部下说,我不是什么世子将军,我跟你们一样,现在只是一个想为父母报仇的儿子而已。”
“士兵们都不是傻子,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们作为万骨比谁都懂,如果来个摆着架子的将领,天天喊着‘都给老子冲’,他们才不会听你的话。除非这个将领肯与他们同生共死。”
“可以说,锦端的守军是被侯爷那句‘儿郎们,跟老子冲!’给盘活的。”
“后来等侯爷带领大家一城城的收复回来,军营里加官进爵的数不胜数,连我和伏真都以为侯爷已经做得足够了,他该摆起些架子了,别到时候回了上京连怎么做侯爷都不知道了。侯爷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他说落魄时和部下称兄道弟,有起色了就泾渭分明,那老子成了什么?有意作秀好去哄骗士兵为我卖命,好成就我的功业?老子怎么对得起死掉的那些兄弟?”
“我不能让人以为我是吴起。”伏全说完看向林如昭,“侯爷是这样说的。”
林如昭听完之后有些五味杂陈。
陆劲是在上京长到十五岁才去的北境,他在富贵乡的时间远远超过天寒地冻的北境,可是在他的身上,林如昭已经无法看到上京留在他身上的任何痕迹。
所有人都羡慕陆劲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以为燕云十八州的沦陷就是为了成就他的功绩,可是从来没有人去想过陆劲为此究竟付出了什么。
陆劲就和这座沉默的侯府一样,紧紧闭着府门,仍旧维持着往日的尊荣昌盛,让无从踏足的人根本不知道,为了争夺回失去的国土,为牺牲的父母报仇,这里的黄金玉器曾经满室皆空,这里的亭台楼阁关门闭锁等不到游玩的人。
十余年的清寂萧索,陆劲从未想过要与外人道一句。
林如昭认真地和伏全致谢:“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