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月听完这番劝告,神色仍是淡淡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索南年迈,阿睿尚在襁褓,我不得不另寻出路。”
李长羲道:“我不怀疑阿姐看人的眼光,但卓朗对阿姐似乎孝顺过了头,远不像是一位庶子对待嫡母的态度。若非至纯至善,那便是心机极深了。”
李淑月只道:“你替我回了父亲,我自有谋划,叫他老人家不必担忧。”
李长羲发觉她始终对卓朗此人避而不谈,心中疑惑更深。
阿姐不愿谈论,他也不能逼问,于是岔开了话题,问道:“阿姐可知道罗珂?”
“罗珂……好耳熟的名字。”李淑月若有所思,良久,才想起这号人物:“被索南赞普抄了家的那个侄儿?”
“正是。”李长羲道:“我们道南国都城的途中,罗珂来找过我,他想与我们谈一笔交易。”
李淑月往凉透的茶盏里重新倒入滚烫的开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下去。李长羲也不卖关子了,将那日飞镖密信中的内容如实相告。
其他的条件倒也罢了,罗珂承诺让淑月归国,李长羲确实有些动容。
不料李淑月轻蔑一笑,反问道:“回去?我为何要回去?”
李长羲皱眉:“难道阿姐要在南国过一辈子?”
李淑月看他一眼,“我在南国贵为王后,待索南赞普崩逝,我便是王太后,大权在握、贵极人君。”
“可这里终究不是阿姐的家,南国人亦会有所防备,他们不可能将南国大业拱手让与外人。”
李淑月像是没听到弟弟的劝说,自嘲一笑,道:“回到晟朝,我不过是一位罪臣所生的郡主而已。景王与宁王争天下,无论谁为储君,都不可能容得下昔日东宫血脉,你这嫡长孙自身都难保,我回去又该如何自处?”
李长羲沉默了。
“自然,你若能争得皇太孙之位,即便没有罗珂的承诺,也能将我风风光光地迎回去。”
李淑月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野心便直白地写在脸上。
晟朝人素来崇尚委婉曲折,儒家经学教世人处事中庸、以中正平和为妙。面对李淑月诱导性的话语,李长羲芒刺在背一般浑身不适。
良久,他沉下目光:“父亲还在世,陛下绝无立太孙的可能。”
就如李淑月不愿意谈论卓朗一样,李长羲对争皇太孙一事讳莫如深。
东宫事发这三年以来,他常常能感觉到陛下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他与父亲的样貌是有七八分像,只是处事风格天差地别。
李长羲心里清楚,陛下最看中的是他比父亲更乖顺。
陛下固执地将他留在身边,多少有过立太孙的念头。此事最大的阻碍,还是他的父亲。
设想一下,如果父亲活到了陛下百年之后,他以皇太孙的身份继承大统,届时父亲该是什么身份呢?
一旦出现父子相争的局面,碍于孝道,他几乎没有胜算。
如此想来,陛下立太孙便等同于复立太子。
再往坏处想,即便他成全父亲的野心,也难保父亲不会生出猜忌之心。父子反目、手足相残,这本就是李家人的劣根。
李长羲已经极为克制了,眼底仍是闪过两分戾气。
李淑月瞬间明白了他言外之意,亦沉默许久。
半晌,她召宫女进来撤走了碗碟,转而看向被忽视许久的苏云乔:“我让秋棠将客房收拾出来,你们早些休息。”
…
晨风拂过天鸾宫的庭院,苏云乔睁眼时已不见李长羲的踪影。
或许是因为昨夜谈论的话题太沉重,她能感觉到李长羲整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着。
她推开门看了一眼天色,烈日高悬,想来这个时辰李长羲已经在前朝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苏云乔在廊下走了一段路,连一个宫女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远处正殿大门敞开,走近些便能听见里边传出的声音。
“谢星洋貌似平庸,可他有个兄长在长安官至三品,还与河西节度使论连襟,人家未必乐意让女儿做妾。”
苏云乔认出李淑月的声音,霎时停住了脚步。
谁要纳妾?
李淑月要给李长羲纳妾?
她心中一惊,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时喘不上气。
殿内的交谈声仍在继续,随后传来的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母后看重谢氏身后的利益,奈何世子重情,不肯辜负世子妃啊。”
“男女朝夕相处,最容易生出动情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