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府里还无话,因着丧事办完,家里没什么客人,硕大的门庭空空荡荡地,愈发显得冷清。小端亲王便在这冽冽寒风里喟叹:“唉!”
“唉你个头!”太福金瞪了他儿子的光头一眼,由贴身的女使搀扶着过上房去了,小端亲王麻溜儿跟上,一路叫着“妈”,“哎呦喂,我的亲娘哎,这怎么又生气了嘛!”
太福金到炕上盘腿坐定了,才瞅见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贴着墙根儿慢慢悠悠探头探脑地晃进来,太福金喝了口茶,顺顺气,知道这么多年了,再跟这个儿子置气真是没必要,把自己气死了他也未必能如你的意,索性哼了一声:“现眼的家伙,还不老实过来!”
小端亲王觉得很委屈,这人世间真是没意思透了,他嘟囔着也上了炕,看着他妈:“我哥子刚骂我回来,您又骂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说明你主子大慈大悲,还想着骂骂你点醒你。不像你阿玛和我,知道骂你也没用,再骂就是浪费气。”
小端亲王惟恐他妈提到他阿玛难受,赶忙岔开话题,伸着手比划:“嘿,别说,我哥子给我找了个活儿干!说这回让我好好干,干完了就在军机处谋个差事。您擎等着吧,您儿子就要出人头地,为您长大脸子了!”
太福金于是问他:“办的什么差?”
“好像是……什么祭天来着?”
话音刚落,太福金手里的茶盏就险些扔出去。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抚着心口,“神天菩萨,这不是坑你么?”
小端亲王察觉出这话有些不妙,忙死死地盯了屋子里的女使一眼,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了。等帘子响动过了,他才凑近他妈,理直气壮地问:“我哥子是为我好,怎么就坑我了?”
太福金觉得自己这儿子真是没救了,恨不得把他的光头敲打敲打,也许是当年怀他的时候水喝多了,怎么做宝贝似的养了快二十年,还是这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呢?
太福金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家的亲儿子,不帮他谋算,帮谁?她道:“你仔细想一想,你哥子祭天,为的是什么啊?”
小端亲王不假思索:“当然是为的皇玛玛喽!”
“历来皇帝祭天,一来是常仪,二来是祈雨,为太皇太后之病祭天,在我朝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
小端亲王觉得这还用说吗,“我哥子为常人所不能为,何况我朝开国也没几百年哇!”
太福金痛苦地闭上了眼,连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你蠢哪?你想一想,每次祈雨,是不是钦天监预先算好了日子,瞅着天上有几片乌云,才定好日子去求?譬如你去庙里求签,那老和尚只在签筒里放一根下下签,来坑你,你躲得过吗?”
小端亲王闻言就气得要从炕上跳起来,“难怪呢!难怪呢!白云寺的那个老秃瓢不知道坑了我多少钱了。我说怎么回事,怎么每次去掣签不是上上就是下下,上上就得赏,下下就得买东西,反正总归都要花钱!”他边嚷嚷着就要走:“爷我今儿就要去灭了那个老秃瓢!”
太福金眼睛闭得更紧了,“你阿玛不知道吧。”
小端亲王立时泄了气,老老实实坐在炕上,垂头丧气,悒郁不乐,“妈,我阿玛知道,要灭了我的。”
太福金跟着叹了口气,将茶盏搁回炕桌上,十分忧伤,“这么来说,你没把咱们家败光,我和你阿玛都得要好好谢谢你。”
小端亲王摆摆手,说您客气了,很谦虚地说:“您是我妈,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太福金觉得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她和她儿子之间,必然有一个会去见过世了的老亲王。索性不说了。太福金想了想,又道:“今儿进宫前你托我的那件事,我给你问了。老太太跟前的两个都跟锯嘴的葫芦似的,套不出什么。就是那两个茶水上的丫头,无意提了一嘴,说往常在老太太跟前侍疾的人不在,上养心殿去了。我想着你人在养心殿,就没再多问。你瞧见了?”
小端亲王提起这个就来了精神,“瞧见了,一眼就瞧见了。”
他说妈你不知道,“我先前派人去打听,打听得人在慈宁宫当差,又有人说在养心殿见着过几次。我想着要是在哥子跟前当差,哥子认出来了,那错错不就歇菜了吗?故而我今天把养心殿的姐姐妹妹们看了个遍,又是要茶又是要水的,您别说,我现在还撑着呢,又给你省下一顿饭钱!”
太福金说别歪喽,“接着说,真在养心殿当差呀?”
小端亲王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您猜怎么着?我看了一遍,发现都没有!然后实在没法子留了,草草率率认了个输就出来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刚出门,转过身来一看,错错就站在廊子下呢。起先我还怀疑我看岔了,就站在她跟前,她虽然低着头,可是那气度,那姿态,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