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祺抿着嘴点头,对总监微笑:“嗯,我明白。”
总监看着贺祺,思忖良久,开口道:
“贺祺,我诚实地说,你绝对有坐我的位子的能力。你对这份工作有热情,有自己的方法。你有胆量,敢说话,能向别人直白又高效地传达想法,但又留着分寸。
“就算万一,万万一,如果这次的事没成;也不代表你的表现被低估或者被忽视,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但工作还要继续,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别的事;你还年轻,三十岁不到,之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贺祺知道,这个时候,他大概应该做一个心潮澎湃、满怀希望的表情;但仅仅是挤出脸上这个单薄的笑,贺祺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以后有机会,当然有机会,不管三十岁还是四五十岁。
可贺祺需要的并不是这个躺在“以后”里的、虚无缥缈的机会。他要的是他奋斗八年、功劳苦劳加在一起、终于在今天就要兑现的、他应得的成果,而非一个“摘得成果的可能性”。
总监也是过来人,明白这些没有支撑的安慰太单薄。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贺祺的肩膀,默默从办公室里出去了。
Swipe商贸的办公区在维多利亚港附近。货轮的汽笛声如雾飘散,暗示着贸易公司里一切忙碌的意义。
夜晚海风湿咸,无差别地吹过星级酒店草木青葱的露台,写字楼下大门敞开的24h便利店,以及曲折巷弄中拥挤纷杂的大排档。
城市是割裂的,夜晚是割裂的,人的命运、生活的悲欢也是割裂的。
贺祺坐在大排档的塑料椅上,往面前的透明杯子里倒泛着酒沫的啤酒。
“有冇搞错啊?”
林采奕穿着丝质吊带裙,披了一件轻薄的外搭,挎着一个大号托特包,在贺祺对面坐下。
“来了?”贺祺给另一个空杯也倒了酒,顺着桌子推到林采奕面前。
“我还以为这个‘添记酒家’是附近新开的酒楼,你怎么好意思在大排档请人吃饭的啊!”林采奕从旁拉过一个椅子,把包放下,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递给贺祺:“亏我还这么帮你……”
贺祺笑着朝林采奕抱了个拳,把文件袋接过来:“我跟客户吃饭吃过那么多家,这家店的砂锅粥随便排前三的,而且分量也足。我点了,一会儿你尝过肯定也喜欢。”
林采奕叹气:“我晚上不吃碳水的。而且我一会儿要回公司开车,也不能喝酒。”
贺祺愣了一下:“那怎么办?”
林采奕催他:“你别管我了。今晚的主要任务是给你送文件,我又不是非要宰你一顿。”
贺祺把文件抽出来,朝林采奕眯着眼睛笑:“谢谢林经理。”
贺祺在看文件的时候,林采奕同时帮他介绍:“今天我抽空打了几个电话,做了点背调;跟蒋洛盟的入职信息和简历一起,都在这儿了。
“蒋洛盟是董事长蒋光信的长子,生母十年前就去世了,他在那一年就出了国。国外的经历确认起来有些困难,目前我也没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
“但是有一点,他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从英基南岛转到了克利思廷国际学校。我记得你也是这所学校出来的吧?克利思廷挺有名的,校友之间经常会办联谊。你们是同岁,应该是同一年级,你对他有印象吗?
贺祺的神色有些难掩的紧张:“他……应该是我同班同学,也当过我们班班长。”
林采奕眼睛骤然一亮:“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能约到他吗?你们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朋友啊?”
是不是朋友?贺祺脑袋里“嗡”了一声。
大排档热油喷溅的声音、干杯划拳的声音、谈笑咒骂的声音糅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无差别的、无意义的、白噪音一样的嘈杂。
正如高中三年级,某天上午的大课间。黑板上方的音响播着校园广播,国文课代表在喊同学交习题册;走廊上,学生会会长的竞选人在拿着喇叭大声宣讲。吵得像打翻了五颜六色的调色盘,又掉进了污浊的洗笔筒。
贺祺低头坐在教室左侧,中间偏后的位置;正在自查上节课随堂测的错误。贺祺感觉到有人几个人朝他走过来,但他没抬头。
没抬头也知道来找麻烦的人是谁。
“喂,野仔!”黄靖中指上有处骷髅头纹身,在贺祺桌角敲了两下。
贺祺还是不抬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笔。
“听唔听到啊——”黄裕的声音更大,伸手搡了一下贺祺的肩膀:“同你讲紧嘢!”
教室里的声音明显小了,贺祺感受到了来自各方好奇且克制的注视。
贺祺的手把笔捏得更紧,用力到手腕在颤抖;缓慢地,一言不发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