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何已知猜测那应该是和雁行刺激过度说不出话一样的病理。
“我父母找了很多医生,有些是正经的,也有些是不正经的,类似神棍、江湖郎中那一类,尝试了各种草药、土方……总之,他们把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用了,然而我哥的病一直没有起色。但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因为听到我哥会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偷偷唱歌。只要小孩没有放弃,父母就不会放弃。”
“中学的时候,我爸给我在书房装了一张小床,这样我哥就能单独在卧室里唱歌。”
而这,也恰好给了何已知熬夜看书的机会,他想成为作家的心思,正是在那个时期的深夜,在阅读福克纳的小说和契诃夫的戏剧中萌发出嫩芽。
何未知比他更早找到梦想——哥哥为了保护嗓子喝温水时,弟弟还一无所知地咕咚咚灌着可乐,直到一口乳牙都成了龋齿才被医生叫停——但因为没法表演,只上了普通的大学,反而是何已知得以进入戏剧学院,学习自己热爱的戏剧和文学。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哥消沉了一段时间,虽然他表面上装得很正常,但还是逃不过家人的眼睛。那时我妈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去寺庙为我哥祈福,还收集声乐录音和励志演讲,她有满满一电脑这些东西……也许是这些祈祷起了作用,也许是我哥的坚持终于获得了回报,他交到了几个好朋友,心理障碍的情况开始好转,甚至参加了一个唱歌比赛,但是我妈还是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天关心那个比赛的消息,生怕他旧疾复发。”何已知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真的为我哥失声的事情付出了很多。那段时间我们通话的内容全部被我哥的消息占据,无论是我妈肺不舒服,还是我被导师剽窃的事情,都没有机会细说。”
“我哥很争气,真的凭借那个比赛打响了名气,没有再被心魔困扰。我父母都很开心,但那之后不久,我母亲就查出四期肺癌在做手术时不治去世了。”
“进手术室之前,她一直嘱咐我要提醒我哥多喝热水,不要用嗓过度……我转述了这些之后就和我哥疏远了,因为我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当时全家都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也许就能早一点发现她的病症,所以对他有点怨气吧。”
回忆到此停止,但重新曝光的记忆碎片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化成一幅幅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听完明星哥哥的故事,PVC恍神地没有出声,反倒是雁行说了一句:“真是过分的父母。”
何已知吃惊地低下头,不知这话从何而来。
“不是吗?”雁行仰头看着他,“明明一个儿子已经被逼到退学的边缘,他们却还在关心另一个儿子有没有喝够热水。”
何已知望着那双蕴含愤怒的漆黑眼眸,花了一些时间,才想通那句话是站在他的角度说的。
青年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这不是他第一次讲他哥的故事,他甚至以此为蓝本创作了一个剧本,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听了这个关乎梦想和亲情的故事后,关注到故事里那个不太重要的弟弟。
并且为他感到不平。
何已知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在书房因为害怕黑暗而不敢睡觉,只好彻夜读书的小男孩。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缓缓露出微笑:“我哥可能也是这么想的吧……他经常会给我寄眼药水和隐形眼镜,因为我视力急剧下降的那段时间恰好是他第一次失声的时间,父母没有注意到,他觉得是他的责任。”
雁行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这人没救了。
何已知清楚他是有道理的,稍稍一回顾就会发现,自己人生中的一些跌宕,几乎都是在哥哥掀起的波澜掩盖下悄无声息地发生的,但他并不因此怨恨“偏心”的父母,他知道他们尽力了。
这对普通的夫妻做了迎接新生命的准备,但没有想到自己会怀上双胞胎,也没有想到双胞胎中的其中一个会在小小年纪就经历聚光灯下的大起大落。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们太过专注于不确定的未知,自然而然地就忘掉了安定的已知。
也许正是因为从小经历这些,才让何已知成了一座我行我素的“孤岛”——只把精力放在自己能掌控的位置,减少在意的东西。
一直到今年夏天为止,都是如此。
可是自从在胡同巷子里遇到雁行,事情就悄然起了变化,开始朝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在那之前,他只在乎自己的剧本,在那之后,他开始接近雁行,为此从丢垃圾路过的巷子口捡走了戈多,成为了Captain的临时训练师,见到了侯灵秀和山竹,还歪打正着地认识了偷垃圾桶的小毛贼PV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