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钟臻抽出身后的菜刀,揪着鸡的脖子,放到案板上。
这是今天卖出的第一只要求放血的鸡,小傻子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望向阿爹。
哗嚓——手起刀落。那只鸡死到临头,竟然剧烈挣扎了一下。
一抹鸡血凌空挥洒,哗啦——在墙上划了一道,最后一点下坠,落到小傻子的脸上。
他的视线瞬间被猩红覆盖。
他忽然看到一个头戴玉冠、身穿龙纹长衫的男子从金座上跌落,不断吐出的鲜血染红地面,顺着金座的台阶慢慢流淌至他的脚边。
还是“阿兄”,手持长剑,大喊着朝那男子刺去。他们周围站了许多人,竟无一人出面制止,所以最后只能是他来。
“阿兄!”他听到自己喊着,张开臂膀,挡在男人前面,“阿兄,万万不可!”
“小深,阿兄已经不能回头了。”阿兄差人将他架起,拖至旁殿。
他睁着眼睛,眼前仍是流到他脚边的血。
他听到剑刃刺入□□的闷声,他听到有人宣布“皇上驾崩”,他听到百官满堂,恭迎新帝,然后他被人捏着脸颊,又塞了一颗药丸。
他闭上眼睛,将药丸吞入腹里。
“小深,小深?”钟臻轻拍他的脸颊,“小深,醒一醒,你被梦魇魇住了,快醒来……”
“阿爹带你去吃羊汤!”
小傻子睁开眼睛,确认眼前的人是他的阿爹,这才放下心。
钟臻也擦了擦汗,“还是羊汤管用啊,一说羊汤,你就醒了。”
“阿爹,”小傻子晃了晃头,“阿爹,我睡了多久?”
钟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衣袖,选了比较干净的那个,揪在手里,擦去他的眼泪。
“你睡了三刻吧,不是很长,但你一直在哭,吓坏我了。”
小傻子坐起来,把掉在地上的小狗重新捞入怀里,“鸡呢,杀完了吗?”
“早杀完了!”钟臻掂了掂空空的竹篓,背到身后,“走吧,信守诺言,阿爹带你吃羊汤去。”
小傻子摇摇头,“不了,我想吃羊汤了。”
“怎么又不吃了?”钟臻不解。
“新春伊始,万象更新,阿爹该给自己买件新衣服才是!”
“啊?”钟臻咋摸着这话,哪个老百姓能每年都买新衣服呢?
他再次确定,小傻子出身不凡。
钟臻问:“小深,你还记得你的其他家人吗?除了阿爹,你的阿娘,或者你的兄弟姐妹,你还有印象吗?”
小傻子怔怔地望着阿爹,心里也是一阵错乱。
其实不光是方才以及昨晚,最近他的意识里总会突然溜出一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他总是晃神,依稀间看到层层叠叠的金色屋顶,他看到太阳从最东边的金顶间升起,从最西边的金顶间落下,他曾无数次的走在这中间的空间里,却从没看过太阳从屋顶落下后,究竟去了哪里;太阳在屋顶里面升起前,又是什么形态。
他记得身边总有个人陪着他,他叫他“张公公”。张公公会检查他写下的每一个字,画完的每一幅画,然后事无巨细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写?为什么这么画?有没有什么含义,是不是有谁想要拉拢他?
他记得自己总要吃药,磕头,看人脸色;这么多人里面,只有夫子对他最好,时常夸他聪明。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在花园里玩,听到扑通一声。
后来听说,那位夫子投井而亡了,原因不明。
他时常意识到自己很危险,也时常觉得自己幸运。他不理解为什么。
小傻子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其实有两个人,一个人正在吞噬另一个人。
令人惋惜的是,被吞噬的那个人,正是现在的他自己。
这很可怕,小傻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
于是,小傻子只好抬起脑袋,故作天真,“没有了吧,阿爹。”
他看着钟臻,两种思绪不断在脑海里打架,“小深只有阿爹,小深最喜欢阿爹了!”
.
从家到村里的那条路,他们一天要走两趟。
钟臻问小傻子一些事,小傻子答;小傻子也问钟臻一些事情,无论有多愚蠢,钟臻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
他们有时去卖鸡,有时卖羊,有时卖猪。
再过两年就是新年了,家里的成猪也卖的七七八八,还卖了两头种猪。小傻子觉得钟臻心里应该是高兴的,杀猪的速度越来越快,力气也越来越大。
跟着钟臻卖肉的这些天,他对血的恐惧也逐渐稀薄,想来是见得太多了……
卖掉那只被搓的白白净净的猪的时候,小傻子抱着小狗跑开了,说要去附近逛逛。
钟臻知道他心有不舍,觉得挺好笑。
不过,见到小傻子走了,那头猪也明显更加放松,神情惬意,扭着大腚走到他的杀猪刀下,慷慨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