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本因BE在销量上偶然的成功,我至今仍旧懵懂。天意难测,这不是我可以主宰的命题。但是对于书本本身,我却是可以做主的。某一天,我突然醒转过来——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它从头至尾就不是我理解的那样,而这个结局,也不该是如此俗不可耐的BE。
“请允许我再简单的说说我的父亲。他生得磊落潇洒,十八岁考上军校做了军官,三十岁专业做了警官,是当地极富盛名的‘老帅哥’。他因颇具威名,而颇具权威。从小到大,周围男女老少,遇事皆要听他做主。习惯了这样形象的父亲,后来有一天,他老了,带着羸弱伤病,遇上麻烦事也需询问我的意见,不再发号施令,垂垂老矣,不再权威。权力地位一夕更改,我已经可以和他面对面交谈,幼年时他的“暴|政”带给我的阴影也随之渐渐消散。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又想起一件令我恐惧的事。我的父亲是个普通父亲,普通的专治;我想到这世上有一种父亲,是封建的帝王,是集权的暴君。帝王不死,他在他的王国里永远不会老去。他永远权威,永远正确,在他的专治之下,旁人一辈子无法翻身。
“这本书不是对失败感情的祭奠,而是对周缚的第二次认识——这是我决定重写周缚这个人物的起因。”
第20章 陈纵20
“我要讲男主姓名来源。《毗舍阇鬼》, 这本书开场北宋便已覆灭,男主周复的爹爹历经王朝更迭帝王换代, 选择做起完颜氏的走狗。完颜氏看上他娇滴滴的汉人|妻,他当即将妻子送上帝王床帏,不妨碍接着对帝王和宠妃——他从前的枕边人奴颜婢膝。周复借父亲之便,纠结党羽刺杀完颜氏不成,父亲为息帝王怒火,大义灭亲,将他去了势送入宫, 在帝王眼皮子下接受监管。这对女真族来讲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的新鲜的汉人内侍, 立刻变成被奸|污的前朝化身,变成完颜氏爱赞的‘江南’,变成玩意, 被母亲眼睁睁看着, 被一众帝子皇孙争先恐后地亵逗, 包括她所出的皇子……
“这样的故事,对我造成极强冲击。那个年纪,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界是个打坏人的游戏。从未想过,恶意可以来自亲缘。从未想到, 能真正伤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是不爱的血缘和无情的命运。从未试想过,活着就是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强|暴,像《毗舍阇鬼》这样单刀直入,被不爱的血缘和命运所共同的强|暴。那时的我何尝懂得这种强|暴?充其量只会觉得这情|色艳而不俗, 不论我如何描摹那种笔触,永远遥不可及。
“还未身心两成人的周复, 却早已经历无数遭真正的轮|奸。理想破灭,身心双死,我想到这一点,便想到他不该叫周复,他应该叫周缚。而我了解周缚的过程,是我这庸人,随着年岁渐长一点点累积的人生阅历作为剪裁器物,对他一层层抽丝剥茧来完成的。”
这是十四岁子夜的自传,陈纵二十四岁方才看明白。
她想了很多很多。混乱地回忆,渐渐快要失去提笔的力气。
鸠盘荼鬼和毗舍阇鬼都出自《法华经》。就连陈纵也一度以为,子夜这样起书名,是在蹭爸爸热度。后来她读《笑林广记》,薛道衡去南朝做使节,寻经问道拜访南朝佛寺,僧人大声读《法华经》的一段,“鸠盘荼鬼,今在爷门。”薛道衡立刻反引《法华经》,“毗舍阇鬼,乃住其中。”来反驳僧人的侮辱。陈纵这才知道,原来书名是一场讽刺与斗争。
她想到陈子夜被几本周刊评为二十一世纪最有潜力青年文学家。电视台又采访陈金生,说他虎父无犬子。陈金生几乎是从肺管里吭出一声笑,讲,“作那种淫词艳赋,不如去写歌词。写到黄霑那种水准,林夕那种热度,出本杂文集,不比现在沽名钓誉?”他太会为他规划路线。
有一年她看到香港一则旧新闻,披露子夜姑姑陈沪君和谭天明的矛盾。起因是一次谭天明讲小时候没少被两家长辈折辱,幸好他心大,皮实,长大了也理解“他们不懂做父母,又第一次做父母,难免出差错。”陈沪君一听,便发了好大火,写檄文辱骂谭天明,讲他从小经年呆在英国,假期回来中文还是自己给他补习的。说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吃穿不愁,周游世界,衣来伸手。调皮捣蛋的小子,自小都是要挨打的,不打不老实。谭天明这样,就是打挨少了,否则不至于十五岁被英国学校开除回香港,十六岁跟人争抢女明星当街遭毒打,还累得他老父亲为他奔忙。这样幸福的新一代,倒无端批驳起我们这些吃苦长大、为他们筑堡|垒的前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