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先生继续提笔写字。
“我来,是想问老先生借一样东西看。”
“什么东西?”
“郭先生留下的日记。”
老先生笔锋定住,须臾过后,他将毛笔放去一旁,缓缓坐靠向圈椅椅背,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向何霜。
“日记一事,是元礼告诉你的?”
“对。”
“既如此,他应该告诉过你,那是郭先生的私人日记,举镇上下,看过的人,算上我,一只手数得过来。”老先生轻声道,“你若为此而来,还请转告徐元礼,如果想要这日记,得先接下老先生这担子。”
何霜没有急于发动攻势,转而道:“那位方村大师父,教徐元礼功夫的——”
“方起淮。”
“对,方师父读过郭先生的日记吗?”
老先生闻言露出嘲讽的笑意。“方起淮不过是个习武之人,在方村都算不得有识之士,何时轮得到他参与舟口镇正统。”
“但他知道徐元礼是舟口镇百年一遇的奇才。”
这句话瞬间改变了老先生与何霜之间的态势。
“我本来以为百年一遇的奇才只是句恭维话,没什么特别的。前几天我去元家看元轸,想到他和元礼自小在镇上的不同境遇,元礼六岁被当作神童,元轸却一直被冷待、被忽视。”何霜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想,“明明他也是个智勇双全的有才之人,为什么——”
“元家历来是商贾之家,行事多为财为私,元家子孙哪怕天资再好,心思不纯,也断不会被器重。”
“可是徐元礼六岁就被你亲手栽培教养,连他母亲阻拦不了,如果仅仅因为他心思单纯,那不说元轸,单说蒋斯微、徐致,还有那么多后辈,为什么偏偏提拔他?”
“姑娘认为元礼同你方才说的这些人资质相当?”
何霜摇头,“我只是刚好把徐元礼被镇上耆老优待的理由跟另一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另一个人?”
“郭先生。”
老先生的表情再次僵住,良久,他想起眼前有杯茶,随即颤悠悠地端起那杯茶喝起来。
“来舟口镇没多久我就听说了郭先生,可惜,因为大家言谈间对他太过敬重,导致我对他有一种错觉,认为他是一位老者。直到昨天,我和徐元礼一起去给他曾外祖父拜扫,注意到这位曾外祖父的生卒年——”
老先生握茶杯的手倏地一松,茶杯径直落在桌上,所幸下落高度只一点点,仅有几滴茶水从杯中倾洒出来。“继续说你的。”老先生沉声道。
“徐元礼、徐元青能和我一起穿越暗门,不是因为他们家离暗门近,而是因为,他们都是郭先生的后人。”
老先生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散开去,好像突然失去某种定力,使他整个人威严少了几分,虚弱多了几分。何霜不想折磨他的承受力,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郭先生来舟口镇之后住在蒋村,三十出头的年纪,才学品格俱优,与蒋村女子发生爱情。时年,外面战乱不已,郭先生本来可能打算久留在此,不料出现意外,从暗门离开后没能再回来,只留下了一个孩子。蒋村耆老出于保护郭先生和那名蒋村女子名誉的考虑,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郭先生的儿子,也就是徐元礼的曾外祖父接任老先生前读到了父亲的日记,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用尽毕生的心力寻找出世之法,同时也为寻找父亲。之所以不惜远离家人,恐怕也是为保守秘密。
再到徐元礼,从小被赋予重任不说,甚至特地被安排去河道暗门巡守,为的就是迎接百年之际这一场变故。以现任老先生行事的保守程度,恐怕对徐元礼的这些安排皆出自他曾外祖父之手,他应该是极力主张向外寻找救镇之法的人。
“你今日特来找我,避开了元礼。想必你的这些推想,还尚未同他讲过吧?”花了一段时间平复后,老先生问。
何霜点点头,“事关他的身世,我不想跟他说一堆猜想。”
“若我现在告诉你,你的这番猜想有误呢?”
“您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这个,我可能会信,但恕我冒昧,刚刚我一直在观察您,从您的反应来看,我认为我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相。”何霜不卑不亢地说。
“反应可以作假,只要我矢口否认,猜想便永远只是猜想。”
何霜略作了片刻思忖,道:“上次您主动和徐元礼提出郭先生日记的存在,想必对于要不要告诉他身世一事已经做过一番判断。实不相瞒,前几天徐元家两兄弟都已经去过那边。舟口镇这一次百年所发生的变化之大已经远远超过前八百年,若您一味地想隐瞒关键信息,不仅对徐元家,对整个舟口镇都不是负责任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