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路人罢了。
凌安闭起眼养神。
踏雪沙沙的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
“就是你前些时日打伤了南风馆的老倌?”
凌安掀开眼,眸中映着一张玉容,冰肌玉骨,他却并未觉得有何惊艳,防备地盯着她,“你是何人?”
女子答得爽快:“桑州春望山妙璇。”
妙璇掌心窜起一团火焰,火光照亮半边脸,也照亮隐了半颗在衣襟里的紫色玉珠,将火焰凑近凌安,凌安瞳孔被火光刺得缩了缩。
“生得倒有几分相像。”
凌安问:“你见过我娘?”
“这是自然。我乃修仙之人,来寻你之前,已经查过你的生平,明月楼碧绦之子,生父不详,十一岁流落街头,至今三载,做过零散的活,前段时日打伤了人。”
凌安依旧警惕:“哪又如何?那老头强迫我在先,便是官府也抓不了我。”
妙璇道:“官府不抓你,并非因为他有过错,而是因为,你伤的不是人,而是妖魔。”
她凝视这眼前狼崽子一般的少年,又阴冷又桀骜,不好驯化。
可就是这样一个街头混混,打伤了她追查数日的犬妖。
“我见过你的母亲。”
凌安的眼眸很平静,似乎对“母亲”这个称呼,已经很陌生了,过了片刻,古井无波的眼终于显出几圈涟漪。
妙璇知此法有效,继续道:“可我见到的是尸体……”
“你胡说!”凌安忽然冷喝。
妙璇多说无益,手中的火焰变成水镜,浮现出画面,内里一个女子躺倒在冰凉的雪地中,胸膛被贯穿,身下的血凝固成了暗紫的霜,死不瞑目。
凌安的手将身下的雪捏得咯吱响。
“我查过了,她是被妖魔所杀。我今日找你,不仅是为了告知你此事,还想要你助我们搜集一些妖魔的线索,你混迹街市,潜伏查探,不易引人耳目,又伤过妖魔,足见实力,最为合适。“
妙璇扔了个锦囊在他脚边,“你自行考虑,按照锦囊里的方法做。”
这夜雪停了。
凌安第二日晨曦照下来的时候,拆开了锦囊,按照上面的指示跟踪、记录,而后将信递到典当行。
他恨妖魔。
期间,他不慎被妖魔察觉到他的存在,还被挑断了脚筋,是一个修士用灵力为他重新接上。
他想,若是他也能成为修士便好了。
便在任务结束的最后一天,跪在妙璇面前,恳求她收他为徒。
妙璇当时急得很,生怕这次除妖又有什么差池,尊者的位置就落不到她头上了,心急之下,便随口应下了凌安的请求。
此后师徒十一年。为了自己的颜面,妙璇尽管心中不愿,瞧不起凌安出自风月场地的身份,也还是装模作样地当着他的师尊。
能有多少情分呢?
对凌安,妙璇是改变了他命运之人,却也冷淡如霜。人如饮水,自知冷暖,凌安从前本就受尽了冷眼,妙璇的冷并未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他不信世间有情,一心想着报恩。
怎知,到了十一年后,才彻底得知当年的真相!
碧绦并非被妖魔所杀,而是被妙璇所杀!
当时妙璇追查魔族,追到明月楼,判断错误,无意错杀了普通凡人,此事本可揭过,妙璇却瞧见窗边闪过一道身影。
那是恰巧目睹了妙璇杀人的碧绦!
妖魔被杀当化为黑烟,可那凡人被妙璇一剑穿心后,并无任何化烟的迹象,所以妙璇杀死了毫无过错的凡人。
此事若传出去,她妙璇如何成为春望山的尊者,不光如此,她日后也没法在修仙门派中得到高位!
碧绦留不得。
在一瞬间,妙璇就做出了反应,一剑杀死了碧绦。
她杀人的时候,面无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若姑射仙子的模样,脸上被溅了点点血迹,又被她用术法消去。
一切都湮灭在风雪之中。
碧绦死了之后,有人带着草席来卷尸体,卷尸人在她身上翻找值钱的物件,忽然发现她的手紧紧握拳,发青紫色,不知捏着什么,掰了许久终于掰开。
碧绦的掌心躺着一个小木锁,锁上刻着凌安的名字,背面用笨拙的字迹写着“长命平安”。
卷尸人嫌木头太廉价,随手一扔,扔进了雪里。
爱,究竟是沉如泰山,还是轻如鸿毛?
……
凌安往青竹居走,凤眸赤红,渐渐地有了细细的黑气在眸底盘旋。
他尊了十一年的师尊,竟是肮脏阴险如斯,杀了他的母亲!
他敬她、跪她,甚至不顾一切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