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通向塔中的琉璃道路如臂膀一般朝着凌安伸来,莲花在池水上漂移,空出来的水面上结出供人踩踏的台阶。
凌安一路走,身上的血滴了一路,落下来的时候,自动被琉璃道溶解,化为了青烟笔直地升起。
走入塔中,塔中光景绚烂,藻纹水纹遍布塔壁,红绿交织,绘有复杂的图腾,在塔的最后,矗立着一尊法相威严的金身佛像。
凌安跪了下来。
扶澜是站着的,他没让她跪。只是扶澜自己觉得在佛神面前站立不太妥当,便跪在凌安旁边。
“弟子凌安,携挚爱求见大梵神。”
话语落后,外面的莲池发出簌簌响动,风灌了进来。两人的面前凭空出现一个男子。
男子通体着白衣白裳,右手手腕上环了两圈佛珠,慈眉善目,一双眼纯净淡泊如琉璃,额间一点金色的莲花神印,披头散发,样貌无疑是俊美的,只不过是雌雄莫辨的美,倘若他身着女装,应当是个不俗的美人。
“我听说过你们的事情。”大梵神将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在扶澜身上。
凌安立刻道:“师尊,所有的错误都在我一人,与她无关。”
扶澜望进大梵神古井无波的眼,只觉得心神都能宁静下来。
大梵神道:“爱恨嗔痴你本没有,但生出情丝,长出心脏,也是一种因果,世间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我不怪你。”
凌安道:“可我的心,在进入了缥缈墟一趟之后,又重新恢复了木石,这颗心脏已经不能用了,我想再换一颗心脏。”
“可。”
大梵神并无多少言语,因为他没有强烈的情绪,他始终悲悯地看着自己的徒儿和扶澜,消失片刻后带来了一小颗木珠,这是种子,放在凌安的胸腔里,会扎根生长成心脏。
他从前每隔百年余就要换一颗心脏,大梵神会用灵力让他失去痛觉,换心的过程不疼,只是在过后心脏和身体融合的那段时日,会感到阵阵的疼痛。
大梵神准备拂灵力的时候,凌安阻止道:“弟子此次想清醒着换心。”
这样,他就不会短暂地失去对扶澜的爱意。
因为木石之心生出血肉需要时间,在那段时间之中,他感受不到爱。
便是几日的功夫,他也不想。
大梵神道:“可。”
凌安带着扶澜来到自己从前居住的地方,大梵神的西天的建筑,不会有尘埃生成落下,因此,这里和从前一样。雕梁画栋,清雅深幽,似能听见寒潭缓慢的水流。
进入寝殿,凌安躺下,哑声对扶澜道:“阿澜,拆我的骨,挖我的心,然后将它换进去。”
扶澜接过他递过来的木珠,“你不疼么?”
“疼。但我不想忘记爱你,一刻也不想。”
扶澜心绪有些复杂,解开凌安的衣裳,从他这住处取来所需的刀、锤子、针线、盛满水的盆子,布巾,天丝手套。
过程缓慢而痛苦。
扶澜先是剜去他那伤口外参差不齐的多余的皮肉,换了三盆水,之后将他的胸膛的皮深深地割开,刀划过血肉的时候,能听见噗噗的血迸射而出的声音,还有血管经脉断裂的嗒嗒声。
扶澜自己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汗,“你忍着些。”
凌安紧紧闭着眼,攥着衣裳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甲嵌入上好的丝绸,因为过度用力,十个指头的指甲盖尽数掀翻起来。
这还只是刚刚切开皮。
还有骨头要割。
听闻凡间有酷刑,将活人剖膛破肚,然后用巨大的铁剪子,一下一下剪在人的肋骨,却不让人死去,在他们的体内塞满草药,听着那肋骨发出声响,有如琵琶,故名弹琵琶。
但眼下凌安经受的,和这几乎没什么区别,甚至程度更深,因为星辰之力让他源源不断地缓慢地生出新的血肉,扶澜就需要不停地将它们割去。
嫩肉不易割,需要更大气力和更精巧的手段一点点刮。
宛若凌迟。
用剪子和锤子还有刀,花了两个时辰,换了二十盆水,才将他胸口的骨头凿去,露出内里跳动的心脏。
凌安的汗将身下的床褥尽数浸透,滴落在地上,地上也洇开大片水渍,而他自己唇角血迹干涸——曾咬着唇忍受疼痛,现在连咬唇的力气都丧失了。
扶澜割了他的心,他的喉间第一次溢出痛苦的低吟,再将木珠放进去,木珠很快在他胸腔之中扎根,甫一扎根,就有了血肉,直到心脏彻底生成,他眉宇间的痛苦才稍稍缓和。
睁开眼时,他却是庆幸地松了口气,望着扶澜。
还好,我没有忘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