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恢复记忆,这时候为何来得如此之快?是为了谁?
她肩膀微颤,“凌安,我可以跟你走,我再逃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但你且先让我恢复记忆,在过去,我有朋友,有师尊,我不该忘记他们。”
朋友、师尊。
凌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下意识便问:“那我呢?”你不该忘记他们,忘记我就可以了吗?
“你?你问这话时可知,我为何要忘记?我为了忘记你,宁愿将从前所有的美好一并忘却,像我这样的人,倘若下决心忘记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让我痛到极致,一定让我再也不愿回头看。”
扶澜一边说着,方才被他搭救涌上心头的那股淡淡的情愫如一团火星被凉水扑灭,理智让她逐渐变得清醒,“凌安,我们不可能的。”
抱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咬牙,瞧着她梨花带雨,胸中那股翻滚的疯狂被强行压下,“我说过很多次了,阿澜,我和从前不一样。”
“你为何不能看一看我?”他的眼逐渐布满血丝,“旁人有的,我也有,旁人没有的,我有。你要介意过去,我已经斩断了少璇那象征着大梵神弟子身份的红绸,和她再无联系,她此刻身在牢狱……”
“不,不是的,你难道能消除从前对我造成的伤害吗?”扶澜抹去眼角的泪,“我不想和你再说,你放我下来!”
凌安却笑道:“好,你要忆起从前,我让你忆,我让你从此眼里只有我,所有的回忆都只有我。”
“我用上古秘术洗去你和其他人相关的所有,只留下我。”
扶澜泪眼朦胧,见他一副病态若疯癫的模样,尖声喝道:“凌安你疯了!”
银色的细细的锁链缠绕住她,他将她放在礁石上,取了沧澜海水,和她袖中掉落的火扶苏的叶子,很快弄好后将瓷盏递到她唇边。
扶澜怒且哀,又生出几分对于他的厌,她抿紧了唇,视线剜在他身上。
凌安干脆地将水饮了,四唇相贴,在她抵死似的挣扎下,强行将水渡了过去,而后点了她的穴道,防止她将其吐出来,又在她额心画了道术法。
扶澜心想:他这是要洗去她的部分记忆,只剩下他吗?不,不要!
她怒不可遏地望着他,他却只是浅淡地笑。
“你真是个疯子。”
扶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哀之感,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又无可奈何,心渐渐荒凉,最后剩下的,只有对凌安的恨。
夜色沉寂。星辰隐去,今夜的天空格外地黑,似乎如一只吞没了所有光线的怪物张开的不见底的大口,下一刻,就要将天穹下的人们吞入腹中了。
凌安死死盯着扶澜。
她闭上了眼,眉头渐渐皱起来,又开始急促呼吸,像条岸边搁浅的鱼儿挣扎着呼吸,凌安引了星辰之力灌入她的灵脉,她痛苦的神色开始消减。
半个时辰后,扶澜缓缓睁开眼。
她睁开眼的时候,凌安黑白分明的眼紧紧攫着她。
等到她彻底睁开,凌安悬起的心沉了下去,遍体生出一股凉意,如坠冰窟。
愤怒、哀痛、厌恶、爱慕、恨意……他想过很多种情形,却独独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望着凌安泛红的凤眼眼尾,她首先觉出的不是因为心上人受伤的心疼、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纠缠不清的愤怒、也不是曾经爱慕的人此刻爱上她喜悦,而是一股唏嘘之感。
当所有的记忆涌来,那隐在竹林间的屋舍,那灿然在春日的西府海棠,那些隐忍压抑的酸楚,那些隐秘细微的甜蜜,汇聚成一道,竟然是毫无滋味。
扶澜也不曾想到,原来爱过、死心过、又动心过、再厌恶过之后,会是这般滋味。
千帆历尽,竞是平淡。
扶澜问:“凌安,你既然没有抹除我的记忆,方才又为何要那般说?”
因为说完那话之后,他的心脏开始痉挛,他忍耐不住,他好想这样做,和她天长地久,身若比翼,可理智知道这样会有怎样的结果,这结果并不会让她彻底属于他,反而会让他永远失去。
所以,他并没有对她加消除记忆的术法,那术法,是为了防止她在接受大量的记忆时受到伤害。
“因为我爱你。”所以想要成全你。
凌安掀袍在她面前跪下,和坐在礁石块上的人同一高度,“你既然想起来,我便为从前做过的所有伤害过你的事同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