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医生不敢出门。
他曾在锻造工厂内很受欢迎,走到哪都有人跟他问好,送上一些小礼物,顺便得到某些人小声的请求。
“下次的药能稍微不苦一点吗?”
佐藤医生会推推挂在鼻梁上摇摇欲坠的老花镜,“小伙子,良药苦口。要想早点好,就不要怕吃苦。”
可后来,他的药不苦了。
每次有人找上门来,他都会笑着煮上一碗堇瓜甜汤,“喝吧,喝完会好很多的。”
工匠们不会怀疑他,抱着碗皱着脸一口干,下意识吐出舌头呸呸两声后,才反应过来。
“诶?佐藤医生,您这次的药居然是甜的!”
“堇瓜甜汤当然是甜的。”
“这汤有用吗?您不是说……”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当然有用啦!”
“哦……好吧。诶,您别说,我现在真感觉好多了,不愧是佐藤医生!”
佐藤医生笑着目送他离开,继续推着车融入忙碌的人群中。
可他知道,那所谓的“好多了”,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不会好的,什么都不会好的。
他治不了这个病。
不,这根本就不是病。
那声音,就像是一条蛇,在大脑表层爬行,在血管里穿梭,在每根神经上缠绕盘旋;那声音,以他的理智为食,啃噬大脑、咀嚼神筋、畅饮鲜血。
他听到肺部在诉说湿痒。
他听到皮肤在举着红旗反抗。
他听到口鼻在流着鲜红的泪。
可他无能为力。
停工之后,佐藤医生缩在自己的小屋内,用过冬的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不敢入睡。
因为在说睡梦中,他会变成蛇,在地上爬行,在生吞猎物,在接受人类的供奉。
他拽着一根脆弱的草绳在悬崖边缘挣扎。
佐藤医生已经尽力了,宫崎的死就像一场无法抵抗的狂风,将他无情吹落。
他回到小屋,紧闭大门与窗户,还没做什么,忽然听见有人、有很多人在不停拍打木门,用指甲挠刮窗扇。
他们在做什么?
我都说了治不了!治不了!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疯了,他们都疯了!
佐藤医生缩在床角,抱住自己的头闭着眼,不去想不去听。
可尖锐的声音、焦急的催促、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么多嘈杂的声音依然不能模糊大脑里的话语。
祂在诉说思念。
祂在鸣冤。
祂在渴望回归。
佐藤医生打开了大门,门外空无一人,但他看到了无数人。
他们跪在地上,他们虔诚祈祷,他们……在进行一场献祭。
吾神啊……我在渴望您的回归。
130.
很难想象,踏鞴砂也会有这么寂静的时候,可工匠们没有任何心思让踏鞴砂恢复以往的热闹。
一起工作、喝酒、调侃的朋友们疯的疯,死的死,就连佐藤医生也死了,他们还能获救吗?
丹羽大人……丹羽大人,你说呢?
丹羽久秀从梦中惊醒,那一双双死寂却藏着满满疯狂的眼睛,似乎还在暗处瞪着他。
他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不出一点声音,耳边是尖锐的嗡鸣。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坐起身,抬手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急促的喘息声也传到耳里。
他下意识往旁边看,想知道倾奇者是否被自己吵醒,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这才想起来。
倾奇者带着那根金羽,带着他们最后的希望,前往鸣神岛求援,昨日就已离开。
希望他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丹羽久秀没有再睡,收拾一下自己和屋子,坐下来思考事情。
他在等待天明,等待埃舍尔前来赴约。
131.
离开踏鞴砂后,兰摩尼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蔫哒哒的,头顶的荷花耷拉在倾奇者的脸庞,随着走动啪啪轻拍。
倾奇者心里急着赶路,却也不想见她如此低落,便问:“你怎么了?难道是不想离开吗?幸好还没走多远,我送你回去,然后再去……不,时间来不及了,要不……”
“兰摩尼不回去,要去鸣神岛。”那弯下腰的荷花摇摇头,更加大力打在倾奇者脸上,“兰山帝的歌,无留陀也害怕。兰摩尼唱兰山帝的歌,什么都做不到。救不了好那菈,伤心,花朵无法盛开,树木不能结果,没有更难过的事了。”
她每天晚上都有唱兰山帝的歌,却无法净化他们所受的侵扰,为什么呢?好奇怪。
倾奇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经过越来越多的分别,他逐渐理解「死亡」这个概念,内心一直被焦急和自责困扰,也就无法静下心来想事情。
他没有说话,兰摩尼也没有恢复精神,两个人就这样继续默默无言的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