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书房,房里却早已站着一人,一身浅灰色交领长衫立身在那,听见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看着熟悉的幕离,杨泠客气开口,“周郎。”
周瑛笑一下,似是未察觉杨泠语气里的疏离,“杨娘,你来了。”
杨泠点点头,看着周瑛手里的《相与寄》,她道,“我今日打算晒这边架上的书。”她伸手指着没有放《相与寄》的书架。
“那我给你让位。”周瑛贴心地让至一侧,杨泠走过去,站在书架边,她抬手抽书,周瑛却冷不丁问,“那日的菜,为何一口也不吃呀?”
杨泠低头继续抽书,语气无波,“我只是个帮工。”
“不是说了,在我看来,你更像是朋友。”
“朋友也吃不得每顿的山珍海味。”杨泠抬手摸摸书,有些冷淡地开口,“一个月十两工钱,已是镇上极贵的报酬,寻常洗衣人,一日只赚二十文,一月不过六百文,而农户,交完粮税人头税,留在手里的银钱,更是稀少,我的活,比之她们,实不配得如此之价。”
“杨娘在与我生分,也是,你我相识不久而已。”周瑛叹口气,“我以诚心待杨娘,杨娘却对我戒备森严。”
“周郎。”杨泠转过头,看着面前人垂落的幕离,“我是有家室的人。”
“杨娘。”周瑛却笑起来,好似全不在意杨泠的话,他甚至有意问,“有家室又如何?我女国里,女子纳侧夫的数不胜数,难道你一生只肯一位,要枉度此生?”
周瑛的话太突然。
杨泠有点诧异,周瑛这是承认了?他承认他对她抱有别的想法?
所以...周瑛这般接近自己的原因在此?若果真如此,周府这份工,她做不了。
杨泠有点好笑地反问,“不知周瑛怎会喜欢我呢?又何时动心的?”
周瑛转回头,抬手摸着《相与寄》,不知想到什么,语气突然有些黯淡,否认杨泠的话,“不,我并未说喜欢与你,我说了,我当你是朋友,今日我在这儿,只是不希望你误会。”
“既如此,为何待我如此...不同?”
周瑛沉默下来,久久不言。
好一会,幕离下周瑛轻轻叹口气。
“你...”杨泠疑惑地出声,她察觉到周瑛突然心绪低落,好似有什么事要说,犹豫间,连话都犹疑起来。
周瑛深吸口气,强自笑笑,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幕离,“杨娘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总戴着幕离?杨娘真想知道吗?”
杨泠眉头一跳,张口想阻拦,周瑛已缓缓摘下幕离。
这一摘下,杨泠看怔当场。
只见周瑛半边脸,模样清澈可爱,可另半张脸,却红斑溃烂,坑坑洼洼,尽管早已伤好,依旧能叫人看出他半张脸曾被炭火烫烧过。
周瑛缓缓拿下幕离,目中神伤,“如你所见,我有这副模样,不敢见人,成日不是待在家中,就是待在寺里,可我几次遇见你,你都在为你夫郎忙活。”
说实话,突然见到这模样,杨泠确实被吓了一跳,可此刻,她捏着手中的书,更愧疚地,“抱歉,我不知道是这样...”
“无妨,本就是我多情。”周瑛将幕离重新戴上,远离杨泠几步,“我想,连那手不能举的病骨之人,你都能疼爱有加,若是见到我这样的模样,想必你也不会异眼看我吧?”
“自然不会。”杨泠肯定道。
“我承认,先前我确实对你有过一个念头,我模样如此,于婚嫁一事再难相看好人家,在得知你夫郎的情况后想,你都不嫌被病郎拖累,我这般家世,若让你娶回去,无异于贤内助,你岂不待我更好?可这些日子,我也瞧出来了,你对再娶一夫,并无心动。”
想到那日杨泠毫不犹豫推开他,周瑛很是羞愧,
“是以我今日来,想告诉你,杨娘,我已想明白,不会再对你有那般心思,可我心中钦佩你,还想继续和你做朋友,你呢?”周瑛问道。
周瑛目光含起一丝期盼,他安静地等在那,由着杨泠冷静想了下,原来周郎之意在这儿...好一会,杨泠垂下眼帘,终是道,“周郎,你能想明白很好,若只是做朋友,我无不妥。”
“那...如今我想问杨娘一句,见到我这样的脸,往后你可还想在我周府上做帮工?还是被我真面目吓走,再不敢来我周府?”
看来周瑛心思很细腻,竟察觉出杨泠心里生出了向周府辞工的心思。
不过如今话既然说开,误会已解...
杨泠抿抿嘴,低头摸着书,“做不做帮工,与你模样如何无关,我会继续做帮工,只要你府上还缺人,即便我不做帮工,你模样如何,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谢,我一直记得,那日谁出手相帮,借我二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