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鼓乐齐鸣,热闹不已,傅琴却以身子不适,向珍宗告辞退下。
他坐着马车,看容城夜里不知几多繁华的景致,比当年在莺歌镇上看见的,不止百倍的欢闹。
可他却觉得这些纷闹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他思绪飘远,觉得好似看到车外,街道上一处摊位前,不知谁家小娘子,正笑盈盈地拿起一条手绳举起来。
看小娘子清秀的眉眼,比春风还暖人心,她嘘寒问暖,一路只顾着伸手拦开挤上前的人海,忘记看满街的荣华。
今日月光明亮,为何却照不进一扇窗里,好叫他能突然瞧见,那窗边该坐着位小娘子,正侧头忙着与跑堂点菜倒茶,而后她忽然ʝʂց因为被跑堂误会,脸瞬时变得通红。
幸好后面她又看见熟悉的友人前来,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又是尴尬地回看他一眼。
从前种种情意,原来早已种在心里,可有的人后知后觉,总是等晚了才发现。
有个人在那些时日里,所做的一切,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一点,深刻地,用力地,极致地融刻进自己的骨里。
他再也忘不掉她。
第90章
傅琴安静地回到傅宅, 重雪高兴地迎上去,“郎君,今日在宫中宴饮如何?”
傅琴低下头, 一边走进屋里,一边平静说,“甚好。”而后进屋,走向后院。
重雪立时停在门边,他感觉并不好。
果不其然, 没一会, 下人纷纷拿着主子嘱咐的一应果物,在后院张罗起桌椅, 摆放好美食美酒, 而后又静悄悄后退。
四声无人,声在树间,傅琴一人安静地坐在桌边,被洒落一院的月光, 清冷地笼罩着。
“杨泠, ”傅琴忽然出声, 将桌面上几盘栗糕、鸡头酿砂糖、滴酥鲍螺摆在一根断了的碧玉簪子前,轻声道,
“这是容城的糕点, 与莺歌镇上的味道并不一样, 你还没吃过,吃一些吧, 尝尝我家乡的味道。”
重雪站在长廊下看着, 只觉心里难受至极。
他的郎君,人前微笑, 人后沉郁,总是将自己关起来,他要怎么做才好?
为何,杨泠的尸骨还没找到?为何,当年郎君要突然在莺歌镇上杖毙杨泠?为何,二人当年竟闹出如此不快...
当年郎君与杨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重雪想不通,却不敢问,因为他第一次问的时候,傅琴坐在那不发一言,沉默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眶起身离开。
他从此不敢再问。
“这是今年我去广济寺给你求的平安牌。”傅琴将一条亲自编好的红色手绳放在断玉簪旁边,手绳上,轻轻垂挂着一块如拇指盖般大小的黄金平安牌。
傅琴自言自语,“我请高僧为你诵经一月,无论你在这世间的何处,吟唱的经文会护佑到你的。”
而重雪,再也看不下去,他轻轻叹口气,朝前走到傅琴身旁,
“郎君,别再伤心了,杨泠已死,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傅琴沉默下来,好一会,他眼眶红了起来,可事情已过去至今,两年了,他一次也没能放声哭出来。
他轻声道,“我只是后悔,回想从前,我无数次冲她生气,一想到她临终前在那荒野的北胡,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寒凉的地里,忆起我的,大约全是我对她不好的往事...”
“一想到她或许怨我,至今不肯入我梦来,我就后悔自责,她定是怨极了我,才会连具骸骨也不肯留给我...”
傅家灭亡,他失去双亲,又亡命天涯,悲痛至极,好不容易被一人安抚好,而后又失去了她,傅琴说不下去,他拿起断玉簪,起身离开。
时间过得飞快,冬日雪停,又是一年年节。
除夕了。
傅琴今日一身淡色团凤暗纹圆领长袍,看下人按他所要求的,在厅中间摆上一桌拨霞供。
他端正身子,静静跪坐在桌前,伸手开始摆碗筷。
摆完四个面,傅琴拿出那根断成半截的碧玉簪子,放在其中一个碗旁,而后,抬起头,神情温和地看向屋外的雪景。
有什么在恍惚动摇,前世‘傅琴’从睡梦中醒来,没办法,谁让那哀鸣又在他耳边响起,惊得他耳朵震动。
他打了个哈欠,漂浮空中,低头看见少年傅琴正端坐在桌边,不禁有些疑惑,他不是刚刚被宫人唤走,要去参加宫宴吗?怎么还坐在这儿?
还有衣裳,是他记错了?原先看着不是件松竹暗纹的交领窄袖衣袍?怎么忽然换成了淡色圆领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