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拜!高官厚禄节节来!”
听得这样截然不同的祝词,换作以往,虞凝霜会在心里腹诽几句。
可此时,她只想笑。
这喜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无意中反向点破了这桩婚事的本质而已:既不会有桂子兰孙,也不会有高官厚禄。有的,只是世人眼中的一对“夫妻”。
因身量高,就算仍保持着深躬对拜的姿势,
严铄也看不见虞凝霜此时的表情。
他微微侧脸,见屋里燃起的千幢幢灯烛,正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交叠在一起。
看上去简直亲密至极,如胶似漆。
夫妻拜毕,喜娘高喊“礼成”,众人便将手中的红枣彩纸、花生糖豆等利是朝两人抛撒。
虞凝霜已经达成了精神上的自洽,她面上做出恰到好处的羞赧,用心扮演妻子的角色,温顺又配合地完成了接下来的礼仪。
便是那交杯酒,也只当是陪甲方喝酒,好换个大单。
新妇羞涩,新郎寡言,众人见也没什么闹头,只再客气恭贺了几声,便纷纷摘取了婚房门挂的锦缎布条做彩头,各个沾了喜气走了。
唯独剩两位年长的嬷嬷照顾虞凝霜和严铄,拿来一壶热水并茶汤末子,还提了满满一盒各色点心来给他们垫肚。
最后嬷嬷们麻利地整理了床铺地毡,便将一双新人高请到婚床上,而后笑盈盈退下,将这洞房良宵留给他们。
待屋内只剩两人,虞凝霜便也不客气,不管严铄,径自起身到小桌边去。
成婚是假的,耗费的心神体力却是真的,她现在饥肠辘辘。
许是因不知虞凝霜口味,嬷嬷们拿来多种茶汤末子,皆盛在小巧铜钵中。
虞凝霜挨个嗅闻过去,应是豆蔻汤、仙术汤、香薷饮等几样,都是温养的材料,细细研作粉末,用时以沸水点之。
虞凝霜选定,高挑铜壶任水龙俯冲入碗,给自己点了一碗豆蔻汤。
腾腾水雾滚着袅袅香气弥漫,纳入肺腑时着实令人心旷神怡,虞凝霜小呷一口,惬意地微微叹息。
她旁若无人,又拣了几块点心吃了。
可叹她家贫却嘴刁,实在是因为曾吃过见过,此世点心一般不入她眼。毕竟它们要么是附庸风雅的寡淡无味,要么是争荣夸耀的齁死人甜。
这几样小点却做得不错。比如这绿豆沙淘得极细,所以豆子的腥味涩味尽消,滤得只剩下绿豆的清甜,玲珑一个,入口即化,酥皮也烤得正到位。
送饭的嬷嬷说是府上厨娘做的,可见厨娘手艺不错,府中也有烤制食物的合适器具。
其实除了饮子,虞凝霜也爱捣腾一些点心甜品。
如今终于有了条件,所以她倒是很期待天明之后,见见严府后厨,看看以后如何想办法做好吃的,祭祭自己的五脏庙。
虞凝霜尽情吃吃喝喝,待点第二碗茶汤时才想起严铄。
对方还和嬷嬷们离去时一个样儿,正端坐在婚床上。在纱帐的层层掩映里,他肤色冷白,无喜无悲,像个被供在高台的玉石雕像。
虞凝霜象征性地问:“夫君要喝什么?我给你点。”
玉像便被两个字砸出了裂痕。
“……你叫我什么?”
严铄骤然看向她,清绝眸光曜在荧荧煌煌的烛火里,分不出你我。
“夫君呐。”
虞凝霜咽下口中枣泥饼,疑惑地瞥他一眼,“理应如此,难道叫不得?”
严铄抿抿唇,不再说话。
确实如此,他又能说什么?
虞凝霜却忽然来了精神数落他。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气势却足。
“你我既然扮做夫妻,就做戏做全套啊!方才对拜,夫君怎么拜得不情不愿?要不是喜娘机灵,这事儿怕就要传到母亲耳中。”
虞凝霜已经完全沉入角色中,左一口“夫君”,右一句“母亲”,因此她想起方才严铄差点露馅的举动才格外生气。
没人能耽误她赚钱。
甲方本人也不行。
“本来是为了母亲欢喜,若是让她知道夫妻不睦,徒增她老人家烦忧。那这假成婚不是适得其反?”
“我知你不是真娶我,自不指望你真对我好,只是外人面前还是装一装罢?”
虞凝霜越说越激动,想着必须要让严铄现在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免得以后出岔子。
她忍痛撂下手中糕饼,敛着裙摆疾步到严铄面前,蛾眉半蹙,端的是义正辞严,近乎质问。
“你说是不是,夫君?”
严铄看着她旋动的裙摆,仍如在夏湖水中一般凌波摇漾,下意识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