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雪白的芸豆栖在薄薄的淡金色汁水中,另有两颗褐色话梅间杂。
原来是一道梅子芸豆。
顾渊用小金叉叉起一颗,感受着清淡的梅香浸透了软绵的芸豆,他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定是用文火耐心煮了许久的,才能有这样的滋味和口感。
梅子酸甜可口,白芸豆温润细腻,两者结合成清简佳味,确实是一道不错的开胃小菜。
顾渊嘴上不停,一颗接着一颗吃,耳朵也支着,听着那些诗一首接着一首做。
听着听着,他这般纵横官场多年的人,便听出些感慨来。
虽然群臣不知寿宴菜谱,但是皇家宴席规矩分明,饮食种类向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酒水果子的供应中,一定会有黄封御酒、团龙御茶,会有荔枝和樱桃这样鲜嫩珍贵的水果,作为君主对臣子体恤的彰显。
至于菜肴上,考虑到这深秋时节和赵律的偏好,极大概率有虾蟹、鳝鱼一类鲜味,以及滋补的鹿肉、羊肉。
于是,众人早以这些主题为题,绞尽脑汁将那些诗赋提前做好,只等着献于御前。
每人都说是沐圣上宏德,一时有感而发……
实际上啊,早不知与家中师长、门客同心协力,修改润色了几番了!
因为诗赋都是提前备下的,没人想到会有这样一道惊艳全场的酥山,所以这最该被称颂的酥山,却没有人为其作诗作赋。
赵律于文墨之上的造诣极高,眼界和要求自然也高。
因此如果没有万全准备,群臣是绝不愿在他面前卖弄的。
就算确有那真才实学的,能七步成诗,也担心即兴之句,是否会因思虑不周而犯了忌讳什么的。
这种想法本无可厚非,然而顾渊却总觉得可惜。
官服看似宽大,可唯有穿上才知,它最束缚手脚。
满朝文武失了那横槊赋诗的豪迈,只能如履薄冰地钻研字眼……
也不知这朝堂的风气是自何时起,变得如此虚伪而造作。
顾渊依稀记得,就在二三十年前的宫宴之上,仍是一派百花齐放的景象。
新科的士子们,虽年纪轻,虽资历浅,但无论在何种规格的宫宴上都是座上宾。
他们每一个都意气风发,敢与先帝当庭斗诗,鏖战数十个回合而不止,听得所有人心潮澎湃着如痴如醉。
其中最出色的那一个,顾渊回想,他还记得是叫“严岐”,很快成为先帝最倚重的翰林学士。
而在先帝崩逝之后,这位严学士更是……
赵律的声音打断了顾渊的思绪。
原来是赵律做了一首诗。
虽然群臣顾虑颇多、未为酥山作诗,赵律却饶有兴致地做了这一首。
实在是他见了那千里江山的图景,便灵感迸发,自觉这首诗酣畅淋漓,且也得了群臣一番拍案夸赞。
赵律志得意满,低声问身边内侍。
“今日宴上所做诗文,可尽数记下了?”
“是。请您放心。”
依照惯例,这样的场合中,众人诗作是会被一一记录下来的。
赵律点头,“编纂成册之后,一份呈于太后娘娘,一份收入史馆,再一份……纳入朕之馆阁。”
听到“馆阁”,齐郡王赵循忽然举金盏遥敬赵律。
“陛下,臣此番回京,还未来得及瞻仰先皇考馆阁。”
赵循言辞诚挚地恳请,“赐酺结束,臣便将启程返回安州。在此之前,陛下可否允准臣入先皇考馆阁祭拜,以解思亲之情?”
赵律面上带笑地承下幼弟的敬酒,眼中却渐渐泛起冰冷的波光。
他为何忽然要去先皇馆阁?难道是听说了什么?
所谓“馆阁”是本朝定制。
皇帝殡天后,朝廷会为其建立一座阁楼,以收藏和供奉其笔墨图画、爱物宝物,以及敕书诏令等等。
大致比喻一下,就像是一个现代人死后留下的电脑硬盘。
为研究和管理这些珍贵之物,优秀的进士和官员便会被选做馆阁学士。
比如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包拯,除了“包青天”这名号最为响亮之外,还有一个“包龙图”的雅号,就是因为他身加龙图阁学士之职。
而那“龙图阁”,是为太宗赵光义所建,也是本朝第一个馆阁。
本朝诸帝多有文气才学,精通书画,惜文之心尤其敬谨。
正因所如此,才不顾繁费,流传下这每帝各建一阁的规矩。
而其中,赵律对馆阁之事尤为上心。
他开创先例,虽自己的馆阁未立,但已占崇文馆一库暂代其职,亲自挑选将于身后入馆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