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长案上整齐排列着五个温桶,每个大概是一人合抱的尺寸,其中装盛热水,浸着五种粽子保温,以不同颜色的绑线区别。
虞凝霜拿起一个绑着黄线的,轻轻甩了甩水。
这粽子包得形状紧凑,比平常粽子小了两圈,拿在手中只觉得其质感又沉稳,又柔软,如同一个小巧的礼盒。
她长指翻飞,转瞬间粽子就被完美剥开。
它像是一个金砂铸成的小小金字塔,“啪嗒”一声掉落到白瓷小碟上。
黍米颗颗饱满,粒粒金黄,软糯的粽体还依依不舍地和粽叶牵连着缕缕的透明黏丝,因此每一粒细腻的米粒都被润得熠熠生辉,好似在散发着温暖的光辉。
顾渊那边,刚一勺一勺喝了小半碗山楂红茶。
因为山楂的加入,茶汤中融入了非常细腻的果茸和果胶,所以不再清澈,质感有些朦胧,倒也是别有美感,像是半透不透的红褐色软纱,迤逦起伏着、打着圈儿荡在碗中。
味道更是甚好的,因虞凝霜添了适量的麦芽糖,喝起来酸酸甜甜,开胃暖腹。
顾渊刚放下碗,虞凝霜已经将粽子送来。
金黄的黍米粽本来板板正正,每一个角都是尖尖的。
装盘之后则被她用粗棉线一绕、一勒,如此反复,均匀分割成几段方便食用。
整个过程极快极准,粽子还在冒着白润的热气,刚出锅似的。
这倒是出乎顾渊意料。
他以为翰林司是将粽子剥好了再拿过来的,到时难免干硬,这可是黏糯之物的大忌,吃到他这幅衰老的肠胃中,就像是坠下一块圆鼓鼓、沉甸甸的石头,几天都克化不了。
也是因此,他才只要了一个粽子,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
刚才无意间,他看了一眼那女官如何准备粽子的。
只见她手法熟练,样样保证精致整洁,水淋淋的粽子拎起来,软趴趴的粽叶剥出去,却半点黏腻的汁水也没滴落到盘中。
剥好的粽子边上,只有配的一小撮研细的砂糖。
顾渊还注意到,如果有人要的是咸味粽子,边上就会配两片鲜嫩的薄荷叶,用于含在口中清新口气,当真是贴心不已。
那女官一路走来,一碟接一碟,将不同的粽子递给不同的官员,没有出半分错漏。
翰林司其他人也都与她一样行事。
于是很快,殿中官员就都拿到了自己心仪的粽子。
对于那些打盹儿假寐的,自然不会特意将他们吵醒,而是只放上一枚蜜枣粽、一枚芋头肉粽。
以这一甜一咸两种最经典、最平和的口味尽了心意。
说起来,顾渊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近两个月来,在待漏院打盹儿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也许是因为天候风和日暖,也许是因为草木发荣滋长,带的人都欣欣向荣起来。
但顾渊隐约觉得,更重要的理由是带翰林司提供的饮食,皆是提神醒脑、振奋身心之物,吃得朝官们个个眼睛锃亮。
就比如今日,现场点选的粽子,又现场剥开,这样方式可以给予食客最好的观感,激发食客最大的食欲。
顾渊端着自己的黍米粽,一时也是胃口大开。
他悠悠拿起配套的小木叉子插起一块,稍稍蘸了白糖。
研磨白糖的时候,丁字班众人干劲冲天,恨不得将其研成细腻的糖霜,被虞凝霜紧急叫停了。
在她看来,就得是砂糖那样质感才正适合蘸食。
金黄软糯的黍米粽,沾了薄薄一层冰晶似的砂糖,就仿佛是金色的原野煌煌负雪,被顾渊送入口中。
砂糖已经被粽子烘化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触舌即化,化作糖汁,如同清晨的露珠滑过叶片一样滑入喉中,也激发了那叶片的香气。
清香扑鼻的粽叶香气,以糖为引,瞬时就被解开了封印,直接盈满口腔。
而后就是黍米的糯香冲撞出来,与粽叶的香味交相辉映。
顾渊微微合上眼,细细品味着这一刻的融合,思绪则被这味道裹挟着,一下子越过几十年光阴。
初入仕时,顾渊在渭州小城做了县令。
身为父母官,要劝课农桑,苦心经营百姓吃嚼,争取年年米面满仓。
然而渭州地处国土西北,气候暴虐,土地贫瘠,长不出什么作物,顾渊险些愁得少年白头。
幸好,有耐寒耐旱的黍米做救命的粮食。
顾渊永远记得上任第一年的秋天,他看着那一片成熟的黍米田,心中涌起的安恬和满足。
黍米可以磨成粉储存,可以酿成酒售卖,都是能活命、能挣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