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来罢”,她道,“正好,剥莲子这活儿你以前也做过。”
正好,她也有话想要好好和严澄谈一谈。
担心这谈话的内容会让严澄难堪,她还特意只叫了严澄和宋嬷嬷进厨房,而将也争着抢着要帮忙的自家弟妹都拦在门外。
严澄尚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欢天喜地地剥起了莲子。
他明明是被当作小苦力,却开心得仿佛中了大奖。
莲蓬鲜嫩,色碧如洗,被他轻巧地剥出一颗颗珍珠似的莲子来。
“阿嫂,你要做什么饭呀?”
“熬一道菱角莲子粥。”
虞凝霜了解阿爹,他买回来的必全是浓油赤酱的硬菜,鸡鸭加鱼肉,腻口又流油。
那她便准备一些清淡养胃的汤汤水水,正好搭配着,如此才能吃得熨帖。
莲子和菱角都是现剥出来的鲜嫩,几乎不用提前熬煮,直接和米同时进锅就行。
不多时,清新的味道便渺渺溢出。
“荷叶呢?荷叶也一起煮吗?”严澄问。
虞凝霜却摇头,告诉他荷叶直接煮怕会有苦味,况且荷叶本身也不适合入口。
于是虞凝霜只将那些荷叶洗净,带着严澄修剪出一个个圆形,垫在碗里。
到时候热粥做得,只需直接淋在这些“荷叶碗”里,既烘出了荷叶的清香味道,也避免了那些缺陷。
严澄听得眼睛晶亮,“阿嫂做饭最好吃了,阿嫂总是最有办法。我让李嬷嬷给我找了一个大瓷缸,今年想种一株荷花在里面……”
曾经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现在却像个小话唠一样,拼命地在寻找话题。
虞凝霜听着他的滔滔不绝,不忍地垂下眸子。
严澄现在与她说话时,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小心翼翼,甚至可以算是尬聊。
看来,在虞凝霜入宫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清楚地明白了“和离”的含义,更是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他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去提及。
虞凝霜深吸一口气,招手将严澄叫到身边,正色凝视着那张澄澈的脸,声音轻柔。
“福寿郎,我已与你阿兄和离,莫再这样叫我了。”
严澄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再没说话,唯有一连串的泪珠,忽地噼里啪啦往下掉。
虞凝霜见状,也无言地仔细帮他擦泪。
她知道,这话怎么说都不会中听的。
她以为自己只是柔和而平常地指出一个事实,可这对严澄来说,却是一个关系上的彻底撕裂。
虞凝霜长叹一口气。
若说那严府中她最放不下的,当然是这个孩子。
婆母虽身子弱得如一张随风飘的纸,但实则性格坚韧如钢板,犯不上她去操心。
仆从们风趣又乐观,彼此关系又亲如一家,总是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
唯有严澄,虞凝霜始终为他悬心。
她的声音越发温柔,“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更不是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只是你确实没有再叫我‘阿嫂’的理由。”
虞凝霜拍了拍严澄湿漉漉的小脸蛋儿,提起他的注意力。
“我知你也是读过书的,读过《说文》。那里面怎么说的?‘嫂,兄妻也’,对不对?”
虞凝霜柔和但坚定的追问之下,严澄终于有了反应,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虞凝霜也点了点头,将自己所思所想,细细地掰碎了讲给严澄听。
“因我之前是你阿兄的娘子,方才是你的阿嫂。”
“如今我与他和离,自然不再是你的阿嫂。”
“以后他再娶了,你便有新的阿嫂。”
一连串的“阿嫂”把严澄听蒙了,呆呆抹一把泪,“阿兄不会再娶”。
虞凝霜为他这赌气的小模样轻笑,继续劝道。
“这是你阿兄说了算的。他今年才二十三,若是有一天他要再娶,你还能拦得住吗?”
严澄一愣,觉得自己真的拦不住。
在他心中,长兄自然是不可挑战的。长兄的婚姻大事,他又怎么可能去插手?
虞凝霜看严澄露出了破绽,便乘胜追击。
“即是说咱们俩之间如何,是由你阿兄决定的。”
堂堂正正,兜兜转转,虞凝霜终于将话题的结论引到了她希望的路途。
她悠然开口询问。
“叔嫂之缘已尽,那姐弟之缘又如何呢?”
在这个瞬间,虞凝霜忽然理解了凌玉章。
理解她不愿意自己和他人的关系,是建立在另一个男人的基础上。
理解了她所谓的——那种天然的联系。
“姐弟是不一样的。只因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就能以姐弟论处。这样中间再也不用隔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