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压制猪头肉才能达成的效果。猪肉天然的胶原蛋白是最棒的自然粘合剂,而且非常有弹性,似乎是想将自己经受的所有挤压,向反方向释放出来。
而规则的形状和结实的质感,则使得它可以被切成非常轻薄的薄片,爽滑Q弹的程度更上层楼。
独特的制作方法,决定了压猪头肉是冷吃菜。
所以眼看着芝娘一片接着一片地吃,虞凝霜欣慰好笑之余又有些担心她凉了肚子,赶紧给她盛了一碗冬笋火腿汤。
不知何时,屋外又飘起了雪花。
然而所有的风雪、寒冷,在此时此刻都无法侵袭这一个小小的饭厅分毫。
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众人尽情欢宴,不知不觉已然吃了近两个时辰。
明明早已经酒足饭饱,可之前没来得及上桌的几样点心和饮子又被陆续端来。
杨二嫂拍着鼓胀的肚子叹:“谁家过年也没见有这么多精巧的糕饼和饮子。”
田忍冬便笑答:“谁让这帮子人,都是霜娘教出来的?整天就知道糕饼和饮子!”
众人无不大笑。
那些点心中最漂亮的,当属邹双儿做的如意芸豆卷。
时至今日,哪怕邹双儿已经在糕饼铺中见过了世面。她仍觉第一次去糕饼铺时,虞凝霜给她的这一味芸豆卷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邹双儿如今的手艺越发精进,每日在铺中练习,已经做得比不常亲自下厨的咸鱼虞凝霜还要好。
那芸豆卷被她做得玲珑可爱,如玉如脂,小小一个个似堆雪。
加上这孩子天性赤诚,憨直有趣,虞凝霜对她便越发喜爱。而且虞含雪被掳走时,也多亏了邹双儿拼命报信,又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便又多得了虞凝霜的无限感激,渐渐有了培养她做糕饼铺接班人的心思。
只不过这孩子出身可怜,家中是一对极其重男轻女的爹娘,让她从小吃尽苦楚。
今日能来虞家小院一同过年,甚至是虞凝霜对邹家娘子说是让邹双儿来干活打杂,会给她一日工钱,对方才放行。
虞凝霜便想着,等年后复工之时,要想个办法真正帮助邹双儿脱离那吸血的家庭。
酒宴已尽,有人仍在桌上把着酒盏聊天说笑,有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帮着收拾杯盘,虞凝霜子带着几个孩子在一边玩耍,又给他们发了压岁钱。
哄得小家伙们个个咯咯笑,抱着她的胳膊直晃,欢喜的不得了。
除夕团圆饭可以一起吃,但是新旧年相交、最后迎神之时,家中绝不能空置,必须有人。
于是自亥时起,众人便三三两两离开虞家小院。
杨二嫂一家回青槐巷去了,顺道送邹双儿回家去。
老夫妻和几位长工大娘子则都回到糕饼铺去。他们在铺中同住许久,早已将那里当做了家,也将彼此当做互相依靠扶持的家人。
最后走的是田忍冬。
她要回到客舍去。虽然只是暂时租住的住所,却也是日常起居之处、更是身心的归处,她必须要守到最后。
田忍冬临走时,虞凝霜忽然又举起一盏屠苏酒敬她。
“忍冬姐,今日谢谢你。”
语毕,酒也尽。上好肉桂和蜀椒等香料的气味,萦绕在虞凝霜舌尖。
每一人给虞凝霜置办一道菜肴这个点子,是田忍冬想出来的。
她与虞凝霜的家人以及两个铺子中的伙计们都熟识,于是东奔西走传话设计,攒成了这么一个局。
此时,看着虞凝霜醺然微红的脸,田忍冬止不住地感慨。
“妹子你又何须谢我?今日我看得明明白白,每人为你做的那道菜肴都与你颇有渊源。”
“这本就是你自己结下的善缘,他们都是心甘情愿。至于我不过是……那个怎么说来着,对,是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
就连她自己也是。
田忍冬想,如果不是虞凝霜的帮助,她现在又怎么会有一个小摊位蒸蒸日上,还能有富余的钱去租住整洁的客舍,安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念及此,田忍冬不禁哽咽。
“我才是、我才是要谢谢你……我……”
“欸!不许哭!过年是不许哭的!”
虞凝霜是真的有些醉了,她傻里傻气地扑上来,胡乱地去擦田忍冬的眼睛。
“忍冬姐。”
虞凝霜扬起一个绵绵的笑脸,叫着这一个应景的名字,声音如同含笑的春山。
“忍冬姐,别怕,”她说,“冬天过去了。”
田忍冬努力瘪着嘴,忍住泪意。
“是啊,”她紧紧回握虞凝霜的手,“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