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忽然头皮发麻。
杨二嫂去年刚搬到青槐巷,今年春天渐渐跟家里熟识,而后和阿娘学起了编蒲履。
最为健谈的她却对祖籍何地、娘家家住何处、家有何人等等闭口不谈。
虞凝霜现在一想,好像真的从未听她提起过往。
“二婶子……你……”
这是杨二嫂再也不想提起的悲惨旧忆。午夜梦回时因其而惊醒,连多回想一下都觉得自己肮脏。
然而现在, 为了女儿,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就对着虞凝霜和她那一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伙计们, 杨二嫂义无反顾地地撕开了自己安稳生活的表象。
“你们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没人回答,杨二嫂自己也没回答。
她倒是又问了虞凝霜一个问题。
“霜娘, 还记得婶子和你说过, 我运气好,无论怎样的绝境都能逃出生天吗?这, 就是我逃出生天那一次。”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因为他脖子上那条疤, 就是我划的。”
众人寂寂无言, 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还是虞凝霜开口问:“婶子,那你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吗?”
“当年关我的地方是佰成坊的一处水渠地下,可这已经七八年过去了, 他们不可能不换地方。”
这些贼人当然知道如何最大化利用鬼樊楼的优势, 基本上不会待在一个地方超过两个月。
就如小凉河和佰成坊已经相隔甚远, 在这城中一南一北,八竿子打不着。
希望破灭, 众人愈加低落。
“我只恨当时没有杀了他!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还以为他早死了!”
前一秒还平静的杨二嫂忽然癫狂起来,嘶声喊叫,虞凝霜不得不与众人合力将她按住安抚。
然而,人体压过来的重量,被紧紧压制禁锢的触感,完全触动了杨二嫂那黑暗的回忆。
她涕泗横流拼命挣扎,一边咒骂,一边求饶,那几声“放我回家!”如同兽类临终前的哀叫,催出虞凝霜的滚滚热泪。
四五个人也治不住一个杨二嫂,是她自己忽然如同耗尽了全部的力量,头一歪,晕了过去。
而她的那双眼睛,就连紧闭时也在潸潸沁泪。
虞凝霜仔细而轻柔地将这些泪水一点点擦干净,哑声保证。
“婶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孩子们救回来的。”
有一瞬间,虞凝霜怀疑刘刀子是不是冲着杨二嫂来的。
既然二人有渊源,那就可能是寻仇。
但再一细想,芝娘昨夜在虞家留宿,乃至最后一起乘板车到了那小凉河……
这一切都不是事先预定好的,而是即时而为,只有他们两家人知道。
杨二嫂刚才说“我还以为他早死了”,说明刘刀子再没有来找过她,没有搅乱过她的生活。
可这样的恶徒,如果真知道杨二嫂在何处安身立命,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如果真是冲杨二嫂而来,那么得逞时,起码会让她知晓,以达到杀人诛心的目的。
然而他们没有。
通过各人的描述,虞凝霜再分析一下,觉得他们行凶时,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杨二嫂,更勿论说认出她来。
就如同所有那些令人深恶痛绝的故事一样。
施害者成为被害者永生永世的梦魇,想忘都忘不掉;
可被害者对施害者来说,只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小玩意儿,转眼就忘了。
加之他们总是三人在一起为非作歹,那就不是什么有规模、有组织的犯罪团体,更不太可能有监视和寻人这样精细的职责分工。
所以,虞凝霜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没有找到过杨二嫂,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这次,单纯就是一个意外。
意外……
虞凝霜倒宁愿贼人们是有备而来,或者索要赎金,或提出条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头绪。
贼人们没有计划,与她家则一没有仇怨,二没有联系,该从何寻起?
地下的鬼樊楼四通八达,无法知晓他们的老巢。
虞凝霜只觉得自己也要晕过去了。
她拍拍脸颊,拼命提住这一口气,提出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
阿爹阿娘都不在,她只有靠自己。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
知道了名字,已经是一个极其幸运的开始。
稳住心神,虞凝霜开始给众人发号施令。
“晓星儿,你现在往军巡捕铺去,找吴徐两位大哥,向他们打听那三个贼人的下落。名字和形貌都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