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杨二嫂仍义愤填膺, 不住地骂张娘子和卢金环, 虞凝霜却是有些蔫儿,话也没几句。
她去鞋履铺, 是想找阿娘撒撒娇, 休息一下的,结果又摊上这破事儿, 须得连番奔波。
这汴京城浮光锦绣, 实际上处处是蛀出的洞, 挖好的坑。
虞凝霜必须这样低头,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
她目光发虚,盯着自己的鞋面, 忽地且叹且笑, “婶子, 我好累啊。”
这样的话,虞凝霜不能和心疼她的阿娘阿爹说, 不能和仰仗她的谷晓星田忍冬说,只能在这情绪轰然降临的时候,以开玩笑的口吻和杨二嫂说一说。
杨二嫂立时噤声,也跟着叹起气来。
说实话,虞家开了两个铺子,生意也红火,杨二嫂暗地里难免有几分妒气。
就算虞凝霜聘她当了那鞋履铺的“店员”,她因此每月多挣不少钱,可杨二嫂偶尔也会幻想——要是开铺子的是自家该有多好。
可如今,她忽然想明白了,开是好开,守不一定守得住。
虞凝霜的辛苦她也清楚得见。
怎么都给孩子累瘦了似的。
从前在青槐巷尚且养得珠圆玉润的,如今小脸儿却尖了。
但是杨二嫂不是会劝虞凝霜停下脚步,在家里享福的人。
她穷过,她穷怕了。搬到相对安定的青槐巷之前,她也有此生不愿提起的难堪过往。
当时觉得青槐巷的日子已经是顶好的了。
可是现在,她又跟着虞凝霜见到真正的好日子的苗头,她得继续跟着她。
“霜娘,你得撑住啊。”所以杨二嫂这么说。
为她自己,也为了虞凝霜。
“霜娘,你是我见过最有出息的小娘子了。我家芝娘天天说以后要像你一样当掌柜的。你的大造化还在后面呢,你得撑住啊。”
虞凝霜淡淡笑了笑,抬头望天,“好。”
八月的汴京秋高气爽,碧空万里尽落入她眼。
虞凝霜知道,她离那至高九天还有很远很远,但是却切实地在靠近。
她靠得越近,地面这些陷阱、污浊和沉重的引力就会离她越远。
还能怎么办呢?
虞凝霜告诉自己,她得撑下去啊。
无论发生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
临近晌午,汴京冷饮铺中炊烟不断,各人都在忙忙碌碌准备开张。
今日铺里还有件大事,那就是田忍冬的面摊子要第一天出摊了!
她卖了近二十年面,此时站在案板前却紧张得手抖,擀面杖都拿不住。仿佛身后还站着那一个她稍有差错、就会拿擀面杖打她的严厉父亲。
虞凝霜和谷晓星帮着她收拾好样样食材和工具,还得抽空笑话和安慰她一番。
田忍冬也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渐渐冷静下来,把刚擀好的面条裹足干粉,一团一团码好。
她听取了虞凝霜的意见,抓住最后一点秋老虎的热意,卖一轮凉面。
暂时就卖这一样,因品类不用太多,只在一个“精”字就好。
汴京冷饮铺的成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凉面只需拌上各种小料即可,无汤无水的,方便在这小摊子上卖。而且成本不高,田忍冬回本的压力就不大。加之价格低廉,受众便更广泛,是极合适用来起步的品种。
而且凉面虽然看起来是光秃秃的面条,可吸溜吸溜直接吃,实则滋味浓厚得很,那是需要油醋辣子、小葱香菜,豆芽菜丝、还有什么芝麻花生等等十来种各种调料才调配出的美味,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若是想要滋味再好些,更奢侈些,加些肉即可。
田忍冬准备的肉食,当然就是燠肉。
那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炸猪肉做的。
猪肉肥瘦得宜,多为瘦肉,只在边缘有一圈肥肉,炸过之后散出焦脆的油香。然后将这肉片和没过肉片的油,以及多种精选香料一起封入坛中。
经过多日的腌渍,炸肉已经满浸了香料的辛美,红亮油润,酝酿出无比浓郁的滋味。
买拌凉面时可以直接买那一碗素的,也可以再加十文钱加这样一块燠肉,由田忍冬再回锅煎一下,将放肆的香气解除封印。
想起来就过瘾,估计很少有人能禁得住加燠肉的诱惑。
其实,父亲没有根本教过田忍冬祖传燠肉的配方。
因为那是传男不传女的。
就算没有儿子也没有传给她,而是传给了女婿马坚。
马坚对这配方也非常重视。
他大概每旬腌一回燠肉,供铺子里使用。
只有这时,他会亲自上街采买肉、料、酱等一应食材,而且腌制期间不许田忍冬在场,说是不能坏了田老爹留下的规矩。